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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主题:【天下贰读书吧】梦回大清 [全部贴] [楼主贴] [打印] [收藏] 
爱笑的眼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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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复:【天下贰读书吧】梦回大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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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 下部 第十二章 诏书(上)

 

 

    我心里一突,再想不到会是这孩子,那会是谁让他来的,钮祜禄氏,那拉氏,德妃,还是他…一张张面孔迅速的滑过脑海,我的眼光却落在了十四阿哥的脸上,他的表情却平滑如丝,看不出一丝情感的褶皱,只是漠漠的盯着火盆中不停跳跃着的火焰。

    “哼”,他突然极低的哼了一声,转头看了我一眼,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类似于嘲讽或是自嘲的情绪,没等我分辨清楚,一抹朗然笑意已浮上他的面孔,我一怔,十四阿哥扬声说,“是弘历呀,快进来吧”

    看着他仿佛一脸的愉悦,我忍不住低低的叹了口气,十四阿哥也好,八爷也好,甚至四爷和胤祥,仿佛人人都在怀里揣着数个面具,在需要的时候,可以随时取出附在脸上,久而久之,笑也好,哭也好,估计连他们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了。

    不知怎的,突然想起刚和胤祥成婚的那段日子,新婚燕尔,那时他粘我粘的紧,我曾半开玩笑的问他,我到底有什么好。胤祥攒眉扁嘴的想了半天,用一付勉为其难地表情说了一句,你什么都好。

    我当时大笑,拍着他的肩膀说,想不出来没关系,不用如此痛苦为难,我不会因为这个把你休了的。胤祥喷笑了出来,却没说什么,只是笑咪咪的看着我,可过了一会儿,他突然说了一句,你笑就是笑,哭就是哭,这样最好。

    当时我不明白,还笑说他夸奖人还要打哑谜,胤祥却只一笑,不再多说什么,随口说起了别的,就把这个话题绕了过去,可现在想想,“笑就是笑,哭就是哭吗……”我低喃了一句。

    忍不住又看了十四阿哥的笑容一眼,不知道为什么,了解他越多,却越发觉得他只是个可怜人罢了...门帘子一掀,一股冷空气迅即窜了进来,一个小小的身影踩着稳重的步伐走了进来。

    到及十四跟前,他停住脚步,“弘历给十四叔请安,十四叔吉祥”,弘历朗声说,又一弯身请了一个安。“呵呵”十四一笑,伸手扯了他起来,“快起来,给十四叔看看,有些日子没见你了,听说前儿太傅还夸你来着,皇上听了也很欢喜呢”。

    弘历笑眯眯的一抹鼻子,“是,太傅说我也的字不错,有些像十四叔您之前的风格呢”,“是吗”十四哈哈一笑,“敢情儿,看来还真是叔侄,字写得都像,赶明儿个,你写篇字来,给十四叔瞧瞧,唔”。“好”,弘历响亮地回了一声。

    我怔怔的瞧着这一大一小,叔侄两个,十四的温和慈蔼虽不曾见过,但也不出意料,可弘历略带撒娇的孩童口吻,却让我觉得有些别扭。之前见他数次,每次都是稳重有礼,少年老成的样子,那双冷静的眼,让人觉得他仿佛不是一个七岁的孩子。可今天看起来,他到像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了,可反而让我觉得更不自在…

    没等我琢磨过味儿来,弘历一转身就向我靠了过来,嘴里甜甜的叫了一声“十三婶”,“啊”我下意识的应了一句,弘历已半倚在我身边,伸手去轻轻摸了摸蔷儿熟睡着的脸庞,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,“妹妹睡着了”?

    “是啊”我笑着点了点头,眼角儿不经意间扫到,十四阿哥看着弘历那若有所思的眼光,心里不禁一跳,忙镇定了一下情绪,才笑问“你怎么来了”?弘历嘻嘻一笑,“方才有小太监来回,说您这就过来了,可等了半天不见您,娘娘就问怎么还不来,福晋和额娘怕您迷了路,要自己出来找,我就请命了”。

    我忍不住一笑,“你额娘放心你一人出来”?弘历一吐舌头,“我后面跟着一堆太监嬷嬷们,再说正戏刚开始,福晋她们也不好走开的,宜主子和其他几位娘娘也在呢,一屋子人,三哥又跟着阿玛在一起,没在这儿,所以我就来了”,说完又低头去看蔷儿。

    “喔”,我点了点头,伸手摸了摸他这会儿被火烤的有些红扑扑的脸,“那辛苦你了”顿了顿,我又状似不在意的问了一句,“今儿唱的正戏不会是《满床笏》什么的吧”,弘历一愣,抬头看向我,傻傻的问了一句,“您怎么知道”?我微微一笑,“若是唱得《挑滑车》那一类的打来打去的武戏,你才不会出来找我呢”。

    “哧”,一直默然无声的十四阿哥喷笑了出来,我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,那暖暖的眸子和他真像…我忙得转回了眼,身旁的弘历脸却越发的红润,他扭股糖似的叫了一声“十三婶”,我微微一笑。

    “好了,戏都开演了,你和弘历也快回去吧,让娘娘她们等急了也不好”十四阿哥笑着对我说了一句。他活动了一下肩膀,站起身来又问,“弘历,你阿玛他们都已经去万寿亭了吗”,弘历忙站直了身子,恭敬的答了一句,“是,阿玛和各位叔伯都已经过去了,侄儿出来时,碰见九叔了,他正吩咐人去找您和十叔呢”,“唔”,十四阿哥点了点头,“谁在外面伺候着呢”,他扬声问了一句。

    “回十四爷的话,是奴才,秦全儿”,一个听起来很爽利的声音响了起来,我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,秦全儿是四爷的身边人,不论是谁派他来的,一定知道我和十四阿哥在一起,如果被有心人看到,估计又是谣言满天飞,虽然这会子,这皇宫里知道这件事的人,一双手外加两只脚都数不过来,可该掩着的事还是要掩着的。

    十四阿哥一听见他的声音,就先低头看了我一眼,眼中的嘲弄之色更浓,他拧了拧嘴角儿,他眯眼盯着我,却对外面说,“你进来帮着收拾一下”,“喳”,秦全儿应了一声,一掀帘子进了来,先麻利的请了个安,接着就走了过来,肃立在我身边。

    我给蔷儿略收拾了一下,就要站起身来,“哎哟”,我忍不住低叫了一声,方才一直全神贯注的应付十四阿哥,竟一无所觉,这会儿子想站起来才觉得腿麻的不行。身子一晃,我又坐倒回凳子上,一旁的弘历和秦全儿忙伸手扶了我一把,他们身后的十四阿哥却缓缓地收回了他欲伸出的手,紧握成拳。

    “福晋,让奴才来吧”,秦全儿陪笑着说,“您抱了小格格这么久,手臂也酸了”,我点了点头,“那麻烦你了”,“主子,您折杀奴才了,来,您给我”,秦全儿半弯下身子,小心翼翼的接了蔷儿过去,又轻又稳的将孩子抱在了怀里。

    他一转身在门口轻咳了一声,帘子一挑,门口露出一个小太监的脸,眉精目灵的,虽然从没见过,但他能出现在这儿,那自然是“自己人”。秦顺儿一偏身出去了,十四扫了我和弘历一眼,一转身,大踏步地走了出去。

    “十三婶,我扶你起来”,一旁的弘历轻声说了一句,我下意识的去看了他一眼,弘历对我微微一笑,那双令人万分熟悉的眸黑眸子里再没有撒娇的柔软,却洋溢着一片冷静,我心里忍不住苦笑起来,什么也没说,只略略借力站了起来。

    弘历见我站起身来,却没松手,将他的小手送入我手中,又牢牢地握住了我的,无论如何,这温暖的小手还是一个孩子的手,我略用力握紧了他的,弘历仰头对我咧嘴一笑,童真的笑容一闪而过。

    一出门,冷风迎面吹来,我不自禁的伸手紧了紧领口,先看了一眼正紧紧抱着蔷儿的秦全儿,他对我点点头,眼光一飘,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去,这才发现十四阿哥还没有走,正背着手站在院门口,仰头看着天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
    听见我们走出来的声音,十四慢慢的转过身来,静静地看着我,冷冷的月光洒在他脸上,映得他的脸色有些苍白,眼中有着欲言又止。我在心里低低地叹了口气,不论他好与不好,悔与不悔,我都没有办法作出半点回应,哪怕是恨意或愤怒。

    低头深思中,突然觉得周围的气氛有些奇怪,一抬头,却发现十四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跟前,眼睛却望着我身后,脸上的神色去变得有些古怪,嫉恨,不屑,狂傲…种种情绪猛地一起出现在他脸上,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些扭曲。

    我忍不住的想要往后退一步,躲开他身上突然冒出来的戾气,“啊”我低叫了一声,左手紧紧地被十四握在了手中,我下意识的往外扯动着,十四的手却如铜浇铁铸一般,牢牢地圈在我的手上。

    一旁秦顺儿睁大了眼睛,半张着嘴,却什么也说不出来,他身后的小太监却把头低的不能再低了,只觉得弘历的手呼的一下湿热了起来,可我却没法分辨那是我的汗,还是他的。

    “你…”我嘴唇嗫嚅着,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,只是努力的挣脱着,尽管十四握的更紧。不一会儿,手腕就有些麻辣辣的疼起来,心头一热,一股火气窜了上来,我正想着是给他手腕一口还是踢他膝盖一脚的时候,十四突然低了头,嘴唇离我的耳朵仿佛只有半寸,一股热气喷了过来。

    我大惊,可没等我反应,十四阿哥低声说了一句,“你不是又想咬我吧”,我一怔,虽然是他不对,可是猛地一下被人猜中了心思,脸上还是不自禁的一红,十四呵呵轻笑出声,又问了一句,“如果我出了事,你是不是还是不会来救我”。

    我一怔,情不自禁侧过脸看了十四阿哥一眼,他在笑,笑得有些吊儿郎当,可他的手在抖,微微弱弱的,可确实在抖…这丝颤抖却让我已到嘴边的“没错”两个字,怎样也说不出口。

    嘴唇儿不自觉地哆嗦着,可这句话终还是没说了出来,我呼了口气出来,只能把头转了开来。突然觉得十四的手不抖了,可一股温热柔软却覆盖在了我的手心。等我顺势低头去看时,十四阿哥已经抬起了头,咧嘴一笑,笑容满是愉悦,白牙明晃晃的,“保重”,他低声说,恍若道别一样,我不禁一愣,说完他直起身来,深深地往我身后看了一眼,转过身大笑着走了。

    一时间被十四阿哥高的晕头转向的,我下意识的看了看手心儿,十四阿哥嘴唇的温热触感仿佛还留在上面,忍不住用力搓了搓。一旁一直愣着的秦全儿干咳了一声,“福晋,时候不早了,咱们是不是…”他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,那小太监也乖巧的一直没有抬头,我点了点头,“走吧”,秦全儿微微一躬身,对那个小太监低声吩咐句什么,自己的眼神却情不自禁往我身后飘去。

    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,刚要迈步,才发觉弘历一直很沉默,微微扭头不知在往后看什么,“弘历”,我轻轻的唤了他一声,“喔,十三婶,我们快走吧,这儿好冷”,这孩子仿佛一下子才反应过来,见我看着他,忙地拉着我就走。

    我没说什么,却隐隐猜到了弘历和秦全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,心里一烫,面上却还是自然的随着他往外走去,秦全儿走在了头里,那个小太监撑了一盏宫灯,跟随在我身旁。到了院门口,我迈步走了出去,终是忍不住地的往后看了一眼,屋子廊柱后,一袭天青色的襟角儿随风飘了一下,又瞬间消失不见了……

    一种莫名的感觉瞬时填满了内心,仿佛二氧化碳一样,无色无味却沉重。我略微加快了步伐,只觉得手里一紧,低头一看,弘历正被我突然加快的速度,扯得踉跄了一下。

    他却一声不吭,头也不抬的努力加快了脚步,我不禁有些歉疚,忙放缓了脚步,弘历若有所觉的抬起头看向我,见我正看着他,他咧嘴一笑,一口细米白牙也是亮闪闪的,我忍不住回他一笑。

    “福晋,再走不远就是万字楼了,您看…”秦全儿略缓了脚步,侧过身恭敬的问了我一声,我边走边用手揉搓着眉心,每次见了宫里的人,男也好女也罢,明里暗里刀枪剑戟的,总觉得长此以往,人会短命。

    “知道你十三爷在哪儿吗”,我低声问了一句,秦全儿一愣,又瞥了一眼走在我们旁边的小太监,那小太监忙回道,“回福晋话,奴才方才见到秦顺儿公公拿着十三爷的手炉往戏台子那儿去了,估摸着十三爷应该在那儿”。

    “喔…”我慢应了一声,秦全儿机灵的说,“福晋,要不要小的去请十三爷过来”,“不用了”,我笑了笑,“回头你去给德主子回,就说蔷儿可能受了风,有些发热,我先带她回去了,回头再来给娘娘请安,十三爷那儿,你看他闲了,告诉他一声就是了”.

    “啊,是”,秦全儿一怔,又忙的应了一声,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回,我也不在乎德妃信不信,反正她最明白让我今天进宫来的目的,既然皇帝已经看过了我们母女俩,她见不见的根本无所谓吧。

    正想着,不远处突然一阵光亮闪动,应是有人往这边走来了,没等我说话,秦全儿已回头跟我陪笑着说,“福晋,走了这么会儿,要不要歇歇”,我不禁一笑,点了点头。秦全儿转身领着我们往旁边走去,那儿有个小小的廊子,被几个奇形怪状的山石半掩着,夜色昏黑之下,还真看不太清楚。

    我刚刚踏上了廊子,就听到一阵娇笑传来,脚步不禁一顿,才又慢慢的坐了下来,弘历却没坐下,只是半依在我身边。听着那只听了一晚却再也不会忘记的笑声,八福晋那娇艳的面孔,不期然的浮现在了我的脑海。

    八福晋那娇媚又带了不容别人质疑的话语声越来越近,叽叽喳喳的无非再说些女人琐事,“福晋,咱们快些走吧,良主子早就陪着宜妃去了万字楼了”,一个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,“哼”,八福晋重重的哼了一声,“知道了,就这么急脚鬼似的,就算你婆婆性气大,也不至于吓成这样”,八福晋的话一出口,四周立刻没了声音。

    我用手轻捋着弘历光滑柔软的辫子,大致能猜到,方才那个温和的声音应该就是那一向很少见面的九福晋,以前见过她两次,看着是个温和沉默,少言寡语的女人。

    敢在宫里明目张胆说宜妃脾气不好的,大概除了皇帝也就是这八福晋了,想到这儿,我不禁苦笑,要是这样说来,那次在八爷府,她对我还算客气的了。

    正想着,就听见外面有人干咳了几声,笑说“听说今儿的戏不错,那个红角儿不比以前的赵凤初差,嗓子清亮的很呢”,一旁众人刚应和了两声,就听见八福晋哼了一声,“听见这些戏子的名字我就烦,没有一个好东西,说起那姓赵的,我就想起那个女人…”,话未说完,她又咽了回去.

    外面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,我忍不住笑了出来,这八福晋还真是难伺候,别人帮她转话题,她居然一点面子也不给,怨不得八爷失势的时候,连她娘家人都躲得她远远的。转念又想起她方才说的话,那个女人,难道是指…

    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,一干贵妇身上隐隐约约的脂粉香气也随风飘散了过来,我忍不住皱了皱鼻子。就这么会儿,风越发的强了,我正想回过头去,看看蔷儿会不会冷,就听见一个太监声气喊了一句,“谁在那儿”?

    我扭回头看了看,才发现原来小太监手里半掩着的灯笼猛地被风一吹,竟摇晃了起来,光影闪烁间被个眼尖的看见了。我不禁了眉头,无论如何,这当口我可不想去见八福晋这个母老虎。

    没等我想出对策来,弘历已经站直了身子,对我笑了笑,又躬身行了个礼,转头朗声说了一句,“是我”,说完迈步走了出去,秦全儿冲一旁的小太监一扬下巴,那小太监忙追了出去。

    “侄儿给八婶儿,九婶儿请安”就听弘历恭敬的给八福晋和九福晋问了声安,“哟,是弘历呀,这黑黢黢的,你怎么躲在那儿,就带了这个一个小太监”?八福晋显然没想到会是弘历,顿了顿才说话。“是,侄儿方才听戏听的闷,就带着小六溜了出来,可又有些内急,所以…”,弘历奶声奶气的答道。“哼哼”八福晋不以为然的娇笑了一声,一旁的女人们也都笑了出来“弘历,福晋和你额娘她们都在万字楼了吧”,九福晋笑问了一句,“是,和各位主子在一起”,弘历朗声答了一句。

    “天儿这么冷,你就别在外面跑了,小心冻着,让你额娘担心,跟九婶一块儿回去吧,我有好东西给你玩,好不好”?九福晋温柔的声音听起来很舒服,并不虚假,九爷那张阴沉的面孔不期然的出现在我眼前,我忍不住摇了摇头,想不到他竟娶了这样一个性子和顺的女子,可那温文尔雅的八爷,却是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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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从玩了天下贰,我就再也不二了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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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“行了,咱们快走吧,你刚才不是急得很吗,这会子又跟个孩子说个没完了”,八福晋不耐烦的打断了九福晋,说完抬脚就走,花盆底儿敲得青石地面分外的响。“八嫂…九福晋低喃了一句,虽然看不见,可我也能想象九福晋那尴尬的面容,倒是弘历清清脆脆的应了声“好”,又追问给他什么好东西,多少挽救了一些九福晋的面子。

    就听她笑语了两句,就带着弘历和一干人等追了过去,人声越来越远,我又静坐了一回,这才站起身来和秦全儿笑说,“咱们走吧”,秦全儿点了点头,悄没声的跟在了我的身后。

    虽然没了灯笼的照明,可四周各处隐约透出来的光华,还是能让人看得清路,黑暗所带来的模糊反倒给人一种被保护的感觉,我的心慢慢的放松了下来,在这皇宫中,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平心静气的感觉了。转过了一个凉亭、,秦全儿赶了两步上来,低声说,“福晋,奴才这就去叫人备车,您在这儿先等一会儿,十三爷那边,奴才自会命人去通禀”。

    我伸出双手接过了蔷儿,对他笑说了句“多谢”,秦全儿没再多说话,只打了个千儿,一转身向右侧走去。我看看蔷儿睡的熟熟的小脸儿,不禁一笑,低头轻轻亲了亲她。

    抬头看看四周,这儿离着万字楼好像还有段距离,但是戏曲的咿咿呀呀之声却不绝于耳,听着挺清晰的,可乌漆抹黑的也实在判断不出这儿到底是哪儿。想了想,我转身走了两步,半靠半坐在了亭子的台阶下,这儿正好背风,而且算有个人来人往的,也是我看得见他,他看不见我。

    一个人坐了一会儿,就越发的觉得冷了,我抱紧了孩子,正在心里默默的哼着“为了你受冷风吹…”,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了来,我凝神听了听,不是花盆底儿而是靴子的声音,那应该是秦全儿回来了,可再听听,又仿佛不是一个方向传来的。

    我闭紧了嘴巴,只是安静的坐在原等待,要说这些年在宫中得到的教训之二就是,不论你听到任何声音,请不要随便起立走动,不然很可能会踩到雷.

    “九哥,你怎么才来,我等你半天了,老爷子那边儿有动静了吗”十爷刻意压低的声音突然传了来,我身子不自觉的一僵。

    就听十爷念叨着“这老十四也真是的,这节骨眼的,一转眼儿人就没了,八哥已经派人去找了,说什么这回也不能让老四他们再占了先”。

    “哼”,九爷轻哼了一声,“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吧”,语意带了两分不屑,更多的却是森寒,我心里一凉,十爷的声音却是一滞,过了会儿,才呐呐的说了句,“你是说他去找…”,“好了”九爷打断了他,“有什么话回去说,张廷玉他们方才被宣进去了,我送太医出来的时候,刚好碰到,咱们先去找八哥‘听戏’吧,你出的太久,多少人盯着呢”。

    “喔”,十爷愣愣的应了一声,我禀心静气的坐在原地不动,却能猜到他们再说西征的事情,估摸着九爷是刚从康熙那儿回来。在这时分,康熙宣了首辅们进去,自然是去商讨这场自熙朝以来最大的战败了,也难怪一众阿哥都蠢蠢欲动,百万雄兵在手,就等于王权握了一大半,更何况康熙没有再立太子,谁能带兵,自然可以看出所谓的“圣意”。

    “哼”我忍不住低低哼了一声,就是因为对这“圣意”的错估,八爷和十四阿哥才会兵败如山倒吧。“谁在那儿”九爷突然厉喝了一声,我的心猛地一跳,差一点叫出了声来,我没动也没出声,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,没等想明白,就听到一个小太监有些惊恐的声音,“奴才刘贵给九爷,十爷请安”。

    我缓缓的吐了口气出来,吓我一跳,还以为…“唔,你来这儿干什么,鬼头鬼脑的”,十爷大咧咧的问了一句,“回爷的话,奴才过来找十三福晋,她要的车备好了”…

    那小太监话还没有说完,我已经悄悄的站起了身,猫着腰一步步地往亭子上走,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,九爷他们定料不到我非但不躲不闪,反而往那最显眼的地方去。

    “九哥”,十阿哥低促的叫了一声,“行了”,九爷轻喝了他一声,顿了顿,又冲那小太监说“我们没看见什么十三福晋,谁让你来的”,那小太监恭敬的回说,“是德主子宫里的陆公公,说是小格格不舒服,十三福晋要先回府,吩咐了奴才到翠波庭这边儿来迎,陆公公也没说的太清楚,估摸着福晋可能带着小格格在厢房那边”。

    我忍不住微微一笑,秦全儿果然精灵的很,知道这种事儿跟四爷越不沾边越好,先去回了德妃,让她再去吩咐人送我回去。“唔”,九爷淡淡的嗯了一声,“那你去吧”。“扎”小太监应了一声,脚步声响起,听着是往我方才来的方向去了。

    等那小太监去得远了,底下突然安静了起来,只偶尔传来些唏唏嗦嗦的声音,我紧紧地抱住了蔷儿,缩在了亭子的柱子后面,大气也不敢喘一声,寂静中,仿佛都能听到自己心脏怦怦的搏动声。

    过了会儿,“九哥,我这边儿没人,你那儿呢”,十爷虽然压低了嗓门,静夜里听来还是分外清晰,我忍不住又往里缩了缩,“没有”,九爷冷回了一句,“那丫头那么精,就算人在这儿,估摸着一听咱俩说话的声音,早跑了”十爷大咧咧的说了一句,好像放下了心来,嗓门也大了起来。

    “算了,在不在这儿都无所谓了,哼”,九爷阴沉的说了一句,“咱们先回去吧,这又耽误了不少工夫了,八哥估计都急了”,“喔”十阿哥浑不在意地应了声,然后突然问了一句“咦,九哥,你手里…”他话没说完突然没了声音,支吾了一下,才大声说了一句,“那咱们走吧”,说完靴子声响,不一会儿就没了声音。

    我微微探了头出来,刚好看到不远处九爷十爷的背影一闪而过,可心里并没有躲过一劫的安定感觉,反而跳得越发厉害。想想方才临走时,十爷说得那句,手里什么的,虽然没听清楚,可是...我不禁皱了眉头,心里越发的觉得不对头,胤祥的笑脸突然从脑海里一闪而过,我心一悸。

    再等了一会儿,我慢慢的探出了身子,四下里张望了一下,登高好望远,方才在亭子下面,只觉得四周黑漆漆的,不辩方向。可这会儿底下的宫墙殿宇,花园走廊就着摇曳不停的延绵宫灯,瞬时出现在我眼前。

    九爷他们离去的那条路,是通往畅音阁方向的正路,而它的右边还有清音苑,清音廊曲折相连,左边才是万字楼。方才听秦全儿说,一干贵妇们都在万字楼,而阿哥们则陪着皇亲国戚们在畅音阁听戏。

    我咬了咬嘴唇,站起身飞快的下了亭子,往右走不多远再一拐就是清音廊,这会儿子大部分的太监侍卫都伺候在了畅音阁,清音廊反倒异常的安静,只有被风吹得明暗不定的宫灯,偶尔飘动一下。

    我做了个深呼吸,抱紧了孩子开始发足狂奔,心里一边庆幸,今天穿了双麂皮宫靴而不是花盆底儿,不然我可没本事踩着高跷跑百米。“嗯…”蔷儿显然感受到奔跑中的颠簸不适,她不舒服的哼哼了一声。

    肺中烧得仿佛被人生生塞了一把辣椒面进去,我大口的呼吸着,瞪眼咬牙的往前跑着,天晓得,自打我从学校毕业不用再赶早自习之后,有多久没这样狂奔了。更何况,那时候是校服运动鞋,一身的轻便,哪像现在,就听到头上咣里咣啷的,珠钗和步摇相互撞击响个不停。

    一时间也顾不得蔷儿,只能玩了命的往前跑,眼瞅着***辉煌的畅音阁越来越近,人声也隐约传来,我这才放慢了脚步,一边缓着自己的呼吸,一边轻声哄着不停伸手伸脚挣扎着的蔷儿,蔷儿渐渐的安静了下来。

    没走多远,清音廊与畅音阁相连接的月亮门现了出来,门口站着两个太监守卫着,而不远处的正门,数个手握腰刀的侍卫正站在门前,负责伺候上菜的太监宫女们川流不息。

    我站住了脚,这会儿子胸膛里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才轻微了些,身上的热气却依然蒸腾,我偏了身儿隐在了廊柱后面,只觉得脸上热乎乎的,顺手用袖子抹了抹脸。

    方才只是觉得心里有事儿,直觉得想赶快离开那里,赶在九爷他们前头找到胤祥,可到了跟前,我反倒有些不知所措,直觉让我快跑,可直觉没告诉我跑完之后要怎么办啊…我不禁苦笑出来,总不能冲进去告诉胤祥,你老婆第六感发作,赶紧跟我回家。

    心里一阵犹豫,不一会儿汗一落,身上顿时觉得凉飕飕的,听着不远处还是一派歌舞升平的,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,正想着是不是要先离开,那边儿的月亮门里人影儿一闪,又有两个太监走了出来。

    我忙的又往阴影儿里缩了缩,就听着那两个太监从我身边走过,一个听着有些几分耳熟的声音小声说道,“你赶紧去找十四爷,他和十三阿哥他们现在都在清音苑,别忘了刚才告诉你的,要让这个耳环看着是从十四爷身上掉下来的,知道吗”,“小的明白”,另一个太监应了一声,迅速的跑走了。

    “耳环…”,我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,右耳却空空如也……

    “呼…”我轻轻的吐了口气,一种类似于笑意的情绪缓缓了浮了上来,,嘴角儿下意识的抽动了下,只是这种感觉好像刚上浮了一半儿,就那么不上不下的卡在了半截,让我再也笑不出来。

    这样的把戏到底还有多少,我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鼻梁儿,突然想起了中学时很流行的一款简易电子游戏,就是一个小人儿在窄小的屏幕中,不停地闪躲着从头上飘落下来的刀枪剑戟,虽然每次过关都会暗自庆幸,可真正能放松下来的时候,却不是因为过关,而是游戏结束的那一刹那,尽管那意味着“死亡”…

    “好”,一阵叫好声突然传来,我下意识的往那个方向看了看,清音阁…胤祥的笑脸立刻从我眼前滑过,我忍不住低头看了蔷儿一眼,恍惚间,那熟睡中的小脸儿与那张温暖的笑脸有些重合。

    我闭了闭眼,这一年多来的是是非非,如走马灯般的在我脑海里转了起来,胤祥的朗笑,四爷冰凉的手指,康熙似笑非笑的高傲眼神,还有德妃那看似温和,却如同连光线都可以吞没的黑洞一般的笑容……!

    长久以来被压抑住的感觉仿佛如熔岩一般从我心中淌过,胸膛里突然觉得有些烫得厉害,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物极必反吧,我睁开眼微微一笑,好吧,既然躲闪的游戏我并不擅长,那今天就改玩“拳王”好了…

    我慢慢的从廊柱后面走了出来,眼前一片清亮,抬头看看,才发现今晚的月亮还真是澄澈…不远处传来一声低呼,显是那两个守门的太监发现了我,我回过头冲那两个人的笑了笑,他俩就那么傻乎乎的看着我,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,我到底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又要干什么,我才懒得管他们怎么想,转过身儿来就往清音阁走去。

    没走多远,太监侍卫就多了起来,人人见了我都是一脸的惊诧,倒不是因为认识我,不过我一身皇子福晋的袍褂,他们倒都认得,只是这地方是那些爷们待的地方,我的出现实在是太扎眼了,一时间他们反倒愣住了。

    眼瞅着清音阁的门口近在眼前,一个品级不低的太监跑了过来,一个千儿打下去,“主子,这是清音阁,万字楼在那边儿,要不要奴才领路”,“起来吧”,我笑着说了一句,“是”,那太监站起身来。

    我打量了他一眼,二十来岁,长得挺白净的,一脸的忠厚老实,只不过我没印象,不认识,看他的表情应该也从没见过我,不过这只是应该,这皇宫里的人,人人都戴着面具,看他年纪不大,却已是总管级别,用脚趾想也知道,他脸上糊的面具决不止忠厚老实这一层。

    心里想着,我嘴里却只是笑说,“这是清音阁不是万字楼”?“正是,那要不要奴才…”那太监一哈腰恭敬的回说,我没等他说完,就接口说,“太好了,我去的就是清音阁,看来没走错”,那太监愣愣的抬起头看着我,没说完的那半句话仿佛是块干馒头似的卡在他气管里,噎得他的脸有些发红。

    我冲他微笑着点点头,抬腿就往里走,心里倒也不是很急,只要我人到了那儿,那耳环别说是从十四阿哥身上掉下来的,就是戴在他耳朵上,我也不怕。门口一个小太监见我走了过来,出于职业本能的就给我掀开了帘子,我进了门,回头笑说一句,“多谢”。

    那小太监却恍如未闻,只是脸色发白的看着我身后,我顺势往后面看了一眼,正好看到那个太监低下去的头,我没在说话,只是迈步往里走去,心里大概能猜出来,这太监必是八爷党中某人的心腹吧。

    想到这儿,我不禁加快了些脚步,这个太监过来拦我,那就证明八爷他们肯定得到信儿了,虽然我人在这儿不怕他们再搞什么小动作,不过俗话说的好,先下手为强,后下手遭殃,不管怎样,先去把那个耳环弄回来要紧。

    二楼传来的笑闹声不绝于耳,我也不管这屋里伺候着的太监宫女们,见了我都是一付目瞪口呆的表情,只是心里边走边盘算着如何才能把这件事摆平。还没等我上楼,一声轻呼传来,“十三福晋”,我一愣,这儿居然有人认识我,再一抬头,楼梯上秦全儿那瞠目结舌的表情顿时跃入眼帘。

    我心里怔了怔,立刻就明白了,他肯定是来跟四爷回话,说是我已被送出宫了云云…我不禁有些又好气又好笑,要不是他找了个说话不过脑子的小太监来接我,我又何苦跑到这儿来,我低声说了一句,“你过来”。

    秦全儿迷糊了一下,才恍然大悟似的三步两步就从楼梯上窜了过来,“福晋,您这是…”他低促地问了一句,我摇了摇头,只是伸手把蔷儿递给了他,“好好看着孩子,一会儿再来找你”,说完我就往楼上走,想了想我又停了下来,回头问了有些惶然的想跟着我上楼的秦全儿一句,“十四阿哥在上面吗”?秦全儿一愣,下意识的点点头,“那八爷他们在吗”,秦全儿忙摇了摇头。

    我点了点头,心说那就好办了,做了个阻止秦全儿再跟上来的手势,就一个人往楼上走去。越靠近二楼,里面的吵闹声也就越大,许多声音听起来甚是陌生,倒是三爷那温文尔雅的声音,一下子就能辨认出来,戏曲丝竹之声也越来越清晰。

    一上二楼,迎面就能看见一幅幅檀木精雕的隔扇,上面挑着宫灯,若隐若现的,仿佛就是数个包房,把里面的听戏的廊道和外面的楼梯走道分隔开来。我忍不住一笑,这样最好,要是那么多人都在一间屋里,我还真得琢磨琢磨要不要来个集体亮相。

    可接着又忍不住苦笑出来,这么多隔扇,我怎么知道十四阿哥在那个“包房”里,自然也就没法找到那个伺机而动的小太监了,难道要一个个的去窥伺,那我不成了…我有些没辙的揉了揉太阳穴,竖着耳朵听了听,别说十四,就是胤祥的声音我都没听到。

    每个隔扇外面都有两个小太监随时伺候着,自打我一上来,他们人人都瞪圆了眼睛看着我,仿佛看见了外星人一样,我往里走了两步,下意识的扫了他们一眼,正想着与其乱找耽误时间,还不如下楼问一下秦全儿来的要快些。

    其中一个小太监本来正探头探脑的往一个隔扇里看着什么,刚好回过头来与我扫视的目光一对,他一怔,眯眼看了看我,突然神色有些不对,猛地就低下了头。我一愣,仔细地看了他两眼,***阴暗下,也看不太清长相,只是周围其他的小太监也不敢与我对视,但都是规规矩矩的垂下了目光而已。

    我弯了弯嘴角儿,大概就是他了,迈步踱了过去,在他面前负手站立好,那小太监头越发的低,也不请安,一旁的小太监却是傻掉了,只知道愣愣的看着我。我在脑海中努力的回想,四爷和康熙每次这么站着的时候,都是怎么看我来着。

    “老十四,你今儿怎么了,刚才还跟吃了呛药儿似的,闹着和四哥喝酒,这四哥他们刚一走,你怎么又蔫了,这么会儿子就上头了”?我刚站定,就听见胤祥熟悉的戏谑声从隔扇里传了出来,要不是到了近前,还真听不到。

    我心里一热,果然没找错人,接着又是一冷,看来八爷九爷早就知道他和十四阿哥坐在一起,这种事情闹开了,不论事情真相如何,没脸的只会是胤祥,一个连自己老婆都看不住的男人,谣言的威力不在于人们信不信,而在于有太多人去说…

    心里的一阵怒火上涌,我暗暗的做了个深呼吸,往下压了压,听着胤祥方才的话,我盘算了下,按照时来看,我和四爷他们大概是前后脚儿,这小太监应该还没有下手,心里不禁一松。

    我也不说话,只是下死眼的盯住了那个小太监,自己明白没有康熙和四爷身上的那种威仪,因此只好硬件上下功夫了,就在我觉得自己的眼睛瞪得都快要突出来的时候,那小太监的头越发的低,而左手却也握得越发的紧了。

    我心里忍不住一笑,不管是自己照猫画虎的功力高,还是这小子作贼心虚的太厉害,只要达到效果就好。我往前踱了一步,那小太监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身子,我略略偏了偏头,指了指自己的右耳,眦牙一笑,低声说“还给我,不介意吧”。

    那小太监瞪圆了眼睛,鼻翼翕张,牙关咬得死紧,无意识的摇着头,可压制不住的粗气偶尔还是喷了出来。我皱了皱眉头,看他的神色,仿佛还是在老老实实的把东西交出来,还是顽抗到底为主子尽忠的选择中游移。

    旁边另一个小太监已经有些傻了,其他伺候着的小太监们也都是伸脖瞪眼的往这边探望着,我不禁有些急了,再拖下去,惊动屋里的胤祥也就罢了,一会儿八爷他们赶了来,事情可就没这么好收场了,更何况这楼上还有这么多人,就算有个把人出来上茅房,看见我都是个问题…

   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,我猛地往前跨了半步,一把握住了那小太监的左手,正要去掰,那小太监却是下意识的猛力挣脱了一下。我没想到他敢那么大胆子挣蹦,一下子被他甩了个趔趄,我心里的火儿一下子蹿了上来。

    正想再冲上去,那小太监抽回的手肘却是重重的打在了那檀木隔扇上,“哗啦”一声,隔扇摇摇欲坠的晃了两下,我吓了一跳,忙得冲上去扶,一旁傻站着的那个小太监也反应过来伸手捞了一把,隔扇勉强的又立在了那里,二楼顿时安静了许多。

    握着我耳环的那个小太监已经吓呆了,没等我再有动作,就听隔扇里面一声暴喝,“这是谁呀,他娘的搞什么鬼”!!眼瞅着各个包房里人影儿闪动,我下意识的一把把那个小太监推进了隔扇,自己也跟着跨了进去,差点被那个小太监拌了个跟头,一只手伸了过来一把扶住我,看着那熟悉的绿玉板指,我咽了口干沫,抬起头冲眼睛瞪得溜圆的胤祥干笑了一声,“是我”..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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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 下部 第十三章 诏书(下)

 

 

    一旁满脸戾色的十四正要站起身来,一抬眼看见我,身形顿了顿,又眯起了眼,看了看倒在他脚下的小太监,又看了看我,一时间仿佛不相信自己看到的,我不自在的对他点头示意了下,就转开了头。

    一转头我才发现,一个年纪较轻的阿哥也坐在屋里,手里的筷子正伸到半空中,就那么愣愣的看着我,有些眼熟,我却不记得他是谁了,忍不住仔细地看了几眼,他见我看他,突然咧嘴一笑,一口白牙明晃晃的。

    “小…”胤祥低低地喃语了一声,我这才收回了打量的目光,没等我再说话,一股柔和的力量传来,转眼间我已安稳的站在了胤祥的身旁,看看他微皱着眉头正要开口,我忙做了个稍等的手势,胤祥浓眉一敛,脸色有些古怪,却还是闭上了嘴巴。

    我自转身走到那个仍然趴伏在地上的小太监身边,弯腰说了句,“现在可以给我了吧”,小太监一脸的惊吓过度,嘴角儿不自觉的抽搐着,我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,今儿这事儿不论最后结果如何,这小太监的下场都可想而知。

    方才的一团火气顿时低了不少,正想着叫这个小太监先站起来,我微微伸了伸手,“你先起…”,我话未说完,小太监原本用来半支撑着身体的左手,神经质似的就往回缩了缩。

    看着那捏得死紧的拳头,我不禁有些又好气又好笑,真不知该说他是愚忠呢,还是天生一根筋…我正要再张口说,“啊…”那小太监突然痛叫了出来,脸色顿时惨白如纸,我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,一只乌黑的皂靴正牢牢地踩在那小太监的左臂上,他的左手因为疼痛而五指大张,一只精巧的珊瑚耳环现了出来。

    我愣愣的看着一只修长的手拈起了那个耳坠儿,灯影儿下,那耳环红的分外鲜明,就那么轻巧自在的在十四阿哥的指间微微摇晃着,只是十四阿哥略偏了头,一时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

    “哎,这个小太监好像是十哥府上的吧”,一旁一直无声无息坐着的那个年轻阿哥突然大咧咧的插了一句。背后隐隐传来了一声极低的粗喘,我下意识的回过头去,胤祥的眸色越来越深,太阳穴突突的跳着,他显然明白了些什么。那个阿哥一说话,十四阿哥仿佛被惊醒了一样,慢慢的转过头,看了我一眼,就伸手把耳环递到我跟前来。

    我心里紧了紧,那眼神很古怪,就好像玩俄罗斯轮盘赌一样,当对方饮弹身亡,自己开枪庆祝时,却发现里面原来还剩下一颗子弹…我正迟疑着要不要伸手,一只大手已伸了过去,不知什么时候站起身来的胤祥笑说,“谢啦,老十四”。

    十四阿哥的手下意识的躲了躲,看了一眼已是满面春风,仿佛没有半点儿芥蒂的胤祥,他突然懒懒的一笑,就任凭胤祥拿走了耳坠儿,又踢了一下在地上咬牙忍痛的小太监一脚,扬了扬下巴,那小太监忙半爬着退到了屏风外头。胤祥一回身儿,低头看了看我,把耳环递了过来,低声笑说了句,“这怎么就掉了”。

    我伸手接了过来,握紧,又清了清嗓子,“是我方才等车回家的时候,不小心掉的,回来找,远看着被个男的捡走了”,我顿了顿,又笑说,“这不是你送我的吗,所以就赶紧追来了,他的腿脚儿快,我紧赶慢赶到了这儿,就听着这小太监说什么耳环的,就忙跟了他进来,谁晓得那么巧,他是来伺候你们的,后面的事儿你就都知道了”。

    “喔,还真是巧呢”…胤祥长长的应了声,眼底闪过一抹锐气,屋里有些安静,十四阿哥垂下了眼,那个年轻阿哥却是一脸的玩味的应了一句,“可不是巧,哼哼”。我心里略轻松了些,真话假话他们自会分辨,只要能明白八爷他们的“意思”就行,我就算没有白跑这一趟。

    胤祥突然咧嘴一笑,“你找个人来寻就是了,还自己巴巴的跑来”,“呵呵”,我也打了个哈哈,“一着急,就没想那么多”,“这不是十三哥你送的吗,嫂子自然急的昏了头,这可是情意呀,哈哈”,一旁的年轻阿哥戏谑的说了一句。按说我应该脸红一下以做羞涩,可今儿碰到的事情太多,已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用来害臊了,我只能干笑了下。

    “老十七,你少在那儿胡扯”,倒是胤祥笑骂了一句,一旁一直安静坐着听我说话的十四阿哥却冷冷的咧了咧嘴角儿。十七阿哥胤礼,我恍然大悟,怪不得看着眼熟,以前也见过几次,只不过那时候他年纪轻,现在他的样子变了不少。

    虽然很少听胤祥提起,但我却从书中知道,在四爷登基前的那几年,他都在古北口练兵,甚至最后控制了丰台大营,是四爷顺利继承大统的一大助力,现在他应该算是铁杆儿的“四爷党”了吧。想到这儿,才明白,怪不得他刚才点了一句,这小太监的来路。

    在方才我那番虚实交加的描述之下,眼前这三位人精自然都已明白,这个耳环原本要用来做什么用的了。若说今日之事,只是让胤祥他们越发多了层防备,却会让十四阿哥心中添了一根刺吧。看着谈笑风生的胤祥和十七,还有依然镇定自若的喝着酒的十四,我心里只能苦笑,他们这份深沉功夫我这辈子是练不来了。

    “老十七在咱们成亲的时候,还在外头练兵呢”,胤祥回头对我笑说一句,十七阿哥已是站起身来,笑着给我打了个千儿,又说,“那时候也没来得及送份贺礼,嫂子不怪罪吧”,我忙虚伸了伸手,神差鬼使的说了一句,“您别客气,以后送也行”。

    “噗”,在一旁坐着喝闷酒的十四阿哥一口就喷了出来,胤祥却放声大笑,眼睛都快笑没了,十七阿哥憋笑憋的嘴角儿有些扭曲,却故作正经的给我躬身行了个大礼,“小弟明白了,谨遵嫂子令”。

    我满脸通红,第一次尝到了手足无措的尴尬滋味,正想着不顾一切的转身冲出去,“十三弟怎么这么高兴,说来也让我们乐乐,嗯”,八爷的温和笑语声从屏风外飘了进来…

    胤祥的笑声顿了一下,弯着腰做戏的十七阿哥也缓缓地直起身来,与胤祥快速的对视了一下,又都齐齐的看了我一眼,倒是十四阿哥恍若未闻似的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。

    “呵呵,是八哥来了”,转眼胤祥已扯开了笑脸,给我做了个眼色,就转身往屏风外迎去,十七阿哥也跟在了后面,我则情不自禁的往里面退了两步,紧靠着屏风的另一侧昏暗角落里,放着一个半人多高的衣裳搭子,上面搭着胤祥他们的大氅。

    我一闪身靠了过去,一抬头,正对上十四阿哥似笑非笑的眼神,忍不住翻了个白眼,又低下了头,心里暗自琢磨着能不能趁着胤祥他们在外面说话的时候,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这儿溜出去,可要是十四阿哥揭破了怎么办,又或是八爷他们非要找麻烦又该怎样…

    如意算盘还没拨了几个子儿,一阵笑声传来,人影儿一闪,八爷已潇潇洒洒的迈步走了进来,身后却只有九爷相随,倒没看见十爷。我不禁苦笑着咧了咧嘴,是福不是祸,是祸躲不过,就算这儿的视线再昏暗,有人没人还是看得清的。

    八爷他们一进来,却只是看着胤祥他们,眼光根本不往我这儿看,“快起来”,八爷一把扶住要给他行礼的胤祥和十七,又笑说,“咱们兄弟私底下哪还有这么些个规矩,大面儿上不错也就是了”,胤祥咧嘴一笑,“八哥随和才这么说,这规矩可不能乱”。

    八爷呵呵一笑,又转向一旁的十七阿哥笑说,“十七弟,你回来几天了,今儿才见到你,要不是我们来找十三弟,还看不见你呢”,听着八爷话中有话的,十七阿哥却笑嘻嘻的又打了个千儿,“先给八哥九哥赔个不是,我这一回来就去跟皇上回话,然后就被皇阿玛指到兵部去和他们打擂台,家都没回,要是不是今儿是皇上大寿,这还不算完呢,不信您问十四哥,还是他今儿去了兵部,我们碰上一起来的呢”。

    “哟,这有些日子没见,老十七的嘴皮子倒是越发的利索了,啊”,九爷在八爷身后笑说了一句,“哈哈”,屋里几个人也都心思各异的跟着笑了起来。“老十四,怎么一个人喝酒,也不说话”,八爷转脸笑问了一句,脸色一如平常,倒是九爷的眉头动了动,眼神有些游移。

    十四阿哥站起身来,手里还握着酒杯,有些摇晃的冲八爷弯了弯身儿,就大咧咧的一笑,“看着八哥你们亲亲热热地聊天,我心里高兴,听着就好,还有什么可说的,咱们兄弟也好久没在一起说说闲话儿了,是吧,九哥”,说完一仰头把杯中的酒一仰而尽。

    听着十四仿佛有意无意加了重音的“咱们兄弟”几个字,九爷脸色一时间有些硬,不过他一向阴沉,倒也不太显。听十四这么一说,他扯了扯嘴角儿,反倒一脸的笑意“老十四说得是,老是一年到头的忙,咱们连说个亲热话儿的功夫都没有,今儿也是赶巧了才能碰上,多说两句”。

    “可不是,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呀,好在大家兄弟,亲热又不只在话头儿上,心里有才是真”,八爷仿佛有些慨叹似的说了一句,眼神却只对着胤祥他们,看也不看十四阿哥一眼。

    我心里忍不住冷笑,八爷不辞辛苦的跑了过来,就是为了跟十四阿哥说这一句话吧。虽然十四阿哥在别人眼里看来是个铁杆儿的“八爷党”,可他与八,九的最大差别就在于,他有做皇帝的野心,这点八爷自然心里有数,因此不管出于什么目的,八爷是一定会来安抚他的。唯一出乎他们意料的就是,这本该在事后才用得上的安抚,却因为我的出现而提前了…

 

 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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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下部 第十四章 夺嫡(上)

 

 

    同年六月,十四阿哥入主兵部,提调古北口,绿营,江南大营各地兵员,向陕西集结。同年九月,京城黄土垫道,香案遍布,康熙皇帝亲授十四阿哥天子剑,大将军印信,让其奉节出京,兵发青海,直讨叛逆。而十四阿哥也终于成为了皇位的直接竞争者,手握数十万雄兵的“大将军王”。

    转眼间十四阿哥领兵出关已经三年了,除了开始进行了一些所谓的诱敌深入,小心试探之外,他一直都是带兵突进,杀得敌人是丢盔卸甲,四下逃窜。尤其是近来,战果累累,喜讯不断从前方传来,十四阿哥的能征善战,已是朝中大臣们每日里都交口称赞的话题。

    而胤祥和四爷则每日在户部里忙得是昏天黑地,前方筹粮,后方赈灾,事事说到底,根儿都在钱上,因此户部大概是除了兵部以外,京城最忙碌的衙门了。最近这两年我就没在掌灯前见胤祥回来过,而他每次回来也就是逗逗女儿,和我说上几句话,然后就一头扎入书房里,要不就是直奔雍和宫。

    胤祥也曾万分歉意地说冷落了我,我每次都只是说:“只要身子骨儿没问题,你高兴怎么来就怎么来,不用担心我!”胤祥听了只是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,低声对我说:“现在忙是为了以后能好好地陪你,以后你自然就会明白的!”我听了只是笑着点了点头,说了句,“我等着。”

    其实我现在就很明白,这三年是四爷、八爷、十四爷拼命积攒各自实力的重要时期。十四爷连战连胜,兵权在手,八爷广交朝臣,行走六部游刃有余,四爷却是咬紧了牙关,埋头做事,而且是做实事。

    兵马未动,粮草先行,领兵打仗最怕补给跟不上,士兵不是战败而是被活活饿死的先例比比皆是,可偏生这两年,河南大旱,山东蝗灾,四下里看去,都是一双双要钱的手。而四爷和胤祥这些年来紧缩银根,拆了东墙补西墙,又四处追债,却从未让前方的粮草吃紧过,虽然打胜仗的功劳都算在了十四阿哥身上,皇帝也看在眼里,可这背后的劳苦,却应该是放在皇帝心里的。

    这些话我不能跟胤祥讲,想来他和四爷如此拼命地做事,心里未必打的不是这个算盘,自然不用我多嘴多舌的。即使我什么都不说,什么都不做,这皇位也应该稳稳当当是四爷的。

    更何况,长久以来,我一直对自己的存在甚有隐忧,胤祥的命运已因为我有着些微的改变,不然,他本该是多子多孙的。所以我更不想去改变四爷的命运,哪怕是无意间的碰触,那样的结果无论如何也是我所承受不起的。虽然以前所有的事情,都是按照历史的轨迹在前进,可在我没看见四爷黄袍加身的那一刻之前,一切微小的细节,都可能意味着改变。

    因此,我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封闭在了府中,甚至希望别人忘了还有我这么个人。对外只是宣称身子不好,需要静养。胤祥自然是毫无异议,我等于是他的一个软肋,而康熙皇帝和德妃自然也是心里有数,虽然不明白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,可年节召见一律减免,日常的赏赐却是只多不少。

    这三年来,我只是在府中认真地操持着家务,照顾着胤祥和蔷儿的生活起居,却从不曾问他一星半点儿关于朝局变化的事情。原本的一番私心看在胤祥眼里,却让他觉得我真是个知书达理,安于本分的女子,对我也是加倍的温柔。我心里只能苦笑,我之所以不问,不是因为不知道,而是因为知道的太多了,而现在已经是康熙六十一年九月了,离那个日子没有多远了。

    我最近这两年不时会有眩晕的毛病,请了太医来,说是因身体虚弱,五脏不合,才会如此,换了现在的话就是,就是因为体虚贫血,导致脑部供血不足,所以才会有头晕的感觉。

    胤祥不知道弄了多少补血的药材和补品给我,也不大见成效,可也没有再坏到哪里去。太医们都以为是我生产的时候失血太多才会导致这种状况发生,我和胤祥却觉得还是当年那碗毒药的后果。可不管怎么说,贫血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情,我也不太放在心上,只是坚持每日里锻炼而已。

    刚在窗边写了几行字,就觉得一阵头晕,忙闭上了眼睛,等待着这股眩晕的感觉过去。“额娘,额娘……”蔷儿脆脆的声音从屋外传了来,我赶紧揉了揉太阳穴,才放下了手中的毛笔,就看见帘子一掀,一个小小的身影儿已摇摇晃晃地跑了进来。

    小桃儿有些急切的声音随后而至,“哎哟,我的小祖宗,你走慢些,这摔了可怎么是好!”蔷儿是小桃一手带大的,我觉得有时候她比我还要紧张。蔷儿不管不顾地扑在了我的身上,我笑着一把将她抱起放在膝上,还没等我说话,一只翠绿的大蚂蚱突然出现在我眼前。我吓了一跳,忍不住往后闪了一下,仔细再看看,才发现那是个草叶编的,又上了漆的手工品。

    蔷儿见我躲,咯咯地笑了起来,“额娘,好看吧?”我好笑又好气地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,“你呀,吓我一跳,这哪儿来的,秦顺儿给你的?”说完帮她理了理因为跑而有些乱糟糟的辫子。

    这孩子精力旺盛得很,一天到晚跑东跑西,事事好奇,见人就亲热,那性子竟越来越像胤祥,全然不若小时候的安静。有时候不免好笑地想,这孩子除了是我生的之外,竟无一点像我,可想到这儿的时候,心里却泛上一种奇怪的感觉。

    “不是,哥哥给我的!”蔷儿摇晃着小辫说道。“哦!你弘历哥哥来了?”我漫应了一声,能让蔷儿叫哥哥的,也只有弘历那孩子了。这些年我大门不出,二门不迈,只有钮祜禄氏会时不时地带着弘历来登门拜访,与我闲聊。只不过说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的话,她从不提四爷、那拉氏、德妃,我也从不问。

    “给婶子请安,您吉祥。”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,我抬头看过去,弘历正微笑着站在门口,躬身给我打了个千儿。这个未来的乾隆皇帝,今年已经十一岁了,七成新的盘龙小褂分外合身,麂皮靴子一尘不染,黝黑的辫子梳得油光水滑的,配上他那沉稳的笑脸,举手投足间已隐然有着成人的风范了。

    我忙对他招了招手,又把蔷儿放下,看着弘历稳重地走了过来,我伸手摸了摸他的侧脸,笑问:“什么时候来的,你额娘呢?”弘历清晰地答道:“额娘可能刚下车,方才在门口先碰见妹妹,额娘就让我先跟着妹妹进来。”说完顿了顿,又加了一句,“我骑马来的。”说完露齿一笑,笑容里带了两分顽皮。

    听到钮祜禄氏来了,我忙站起身来,准备出门去迎她,虽然我天生好静,不过能有个朋友陪着说说话,对于心理健康还是很重要的。我转头看了弘历一眼,还没等我说话,他已笑着说:“婶子,我带妹妹去玩,您和额娘去说话吧。”我笑着点了点头,就看他低头对蔷儿温言说:“哥哥带你去玩好不好?”“好!”蔷儿高兴地应了一句,看都看没看我一眼,拉着弘历就往外走。

    我忍不住好笑地摇了摇头。“唷,你这似笑非笑地想什么呢?”钮祜禄氏笑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。我抬头看去,她正笑倚在门口看着我。见弘历要带蔷儿出去,她低声又嘱咐了几句才让他们走,我对门外站着的小桃儿挥了挥手,她忙跟了上去。

    “姐姐快坐。”我笑着招呼着钮祜禄氏,她笑着走了过来,一偏身儿靠在了抱枕上,又让身后跟着的丫鬟们把大包小包的东西都放在了炕桌上,这才命她们出去。我伸手拿了杯子过来,斟了一杯参茶给她,笑说了句,“怎么每次过来都拿这么多东西,我又没的人情儿还。”

    钮祜禄氏“哧”地一笑,先拿起杯子,慢慢地喝了一口,又拿帕子沾了沾唇角儿,这才笑说:“瞧你说的,好像我拿东西过来,就是为了向你要人情儿似的。”我嘻嘻一笑,“这不是不好意思嘛,装也要装一下不是?”钮祜禄氏吃吃地笑了起来,瞥了我一眼,又转手从桌上挑起一个竹子编的篓子来。

    “这是你最喜欢的清茶,前儿江浙府尹才送来给四爷的,先偏了你了,回头你叫人收好了吧,够你喝上一阵子的了。”她温婉地笑说了一句。听到四爷两个字,我不禁有些怔,好像这些清茶都是别人送给四爷,而每次又被钮祜禄氏拿来送给我,有时候我也会想,难道四爷也喜欢喝清茶,还是……

    “喏。”钮祜禄氏看我愣愣的,有些好笑地伸长了手,递到我眼前,我忙站起身双手接了过来,道声多谢。这清茶的味道淡,胤祥向来不喜欢喝,我却爱它有些清苦的味道,钮祜禄氏自从知道我这个爱好之后,每次来都会给我带上一些。

    “对了,上次你说编给我的那个带子,做好了没?”钮祜禄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了我一句。我忙起身往书桌那儿走,从篾筐里拿起了那根带子,嘴里边笑说:“早做好了,就等着你来拿了。”

    上次弘历生日,我用红绳儿编了一个幸运带给他,告诉他这会带来好运气,那孩子开心地收了起来,不知道怎么的让钮祜禄氏看见了,说有趣,让我也给她编一个,这只是个小玩意儿,我自然答应。

    伸手递了给她,看她微笑着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儿,却没戴上而是转手放进了袖子里,我不禁有些奇怪,却也不好问。钮祜禄氏却毫不在意地喝了口茶,说起了一些张三李四的事情,又邀我去庵堂住一阵子。

    虽说她早已有弘历这个宝贝儿子,可是定期去庵堂吃素斋的习惯并没有改,见我有些犹豫,她嗔怪地斜了我一眼,“咱们就坐着马车去,待上几天就回来了,那儿没别人,就咱们姐俩儿个带着孩子,再说你这老窝在家里成什么样儿?”看我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,她戏谑般问了一句:“难不成你是怕十三爷不愿意?”我笑了笑,“那倒也不是,我晚上先问问他吧。”

    “这不就行了?”钮祜禄氏一笑,又关心地看着我说,“那庵堂有神佛保佑,你多去去也没有坏处不是?”我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,心里明白她的言下之意,显然是说那个庵堂对祈求生子很灵,我若想再生个儿子,就应该多去祈福才是。

    我不清楚弘历是不是靠钮祜禄氏的虔诚祈祷得来的,可蔷儿对于我而言,不亚于一个奇迹,可一个奇迹若是出现两次,那就不叫奇迹了,我在心里苦笑着,不着痕迹地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。

    直到送钮祜禄氏走,她还不忘了叮嘱我,尽快给她个信儿,我胡乱地点了点头,想着晚上和胤祥提一句,就说他不愿意让我去,我也好回了钮祜禄氏的一番善意。没承想晚上一说,胤祥竟然说好,说是一直看我闷在家里也不好,他又没有工夫陪我走走,借这个便儿,正好让我放松一下。

    一边帮着胤祥解外氅上的搭襻儿,一边将他碍事的辫子捞了起来,让他先拿好,我开玩笑地问了一句,“你就不怕再弄个赵凤初来?”胤祥的手一僵。我以为是自己玩笑开过头了,又触痛了他,刚要开口解释,胤祥已是一笑,“你放心,现在你就逼着老八他们去干,他们也不肯。”说完将辫子甩到了背后,大马金刀地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。

    我走过去倒了杯参茶给他,自己才转身坐在一旁喝着清茶,胤祥皱了皱鼻子,斜视着我杯中的茶水说了:“真不知道那东西有什么好喝的,没滋没味的还发苦。”我呵呵一笑,“苦也是一种滋味啊,细细品还是别有滋味的。”胤祥不以为然地看了我一眼,“那又是什么好滋味了?”说完就用手捋着额头,一脸的疲惫。

    我放下了杯子,悄然走到他背后,用手指轻柔地帮他按摩着额头和颈椎,他抬眼一笑,抓住我的手亲了亲,这才放开手闭上眼,让我继续给他揉。“你还是去吧,再过些日子,想出门也没那么容易了。”过了会儿,胤祥幽幽地说了一句。

    我的手指一顿,低头看着他,胤祥慢慢地睁眼于我对视了一会儿,这才握住了我的手腕一转,将我带到他身前,就那么半坐着靠在他怀里。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,眼光却好像穿透了我,落在一个未知的地方,手指却只是下意识地卷绕着我鬓边的一缕散发,缠绕,放开,缠绕,放开……我垂下眼,安静无声地靠着他,紧紧地,现在我能给他的帮助也就仅此而已了。

    “皇上的身子骨儿越来越差了,这些天又没上朝,这已经是……”胤祥低声说了一句,我略抬眼看去,他正低头看着我,眼里有着忧心,有着沉重,有着无奈,却也有着一丝光亮。我轻轻地叹了口气,“是人早晚都有这么一天,只要别到了那一天,却觉得这辈子活得很后悔就是了。”

    胤祥微微一怔,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,突然咧嘴一笑,“你说的是。”说完重重地在我嘴上亲了一下,就不管不顾地冲外面喊着,要秦顺儿赶紧给他摆饭。“知道你吃过了,再陪我吃一顿好不好?”他笑眯眯地低了头问我,“好呀,撑着总比饿着好。”我笑着点点头,胤祥“哧哧”一笑。

    看着席间已然恢复正常,不停说笑着的胤祥,我也一直在笑,只是心里却压抑着一种悲哀的情绪,胤祥虽然在笑,心底的感觉也是一样的吧。皇宫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地方,竟然会让儿子只有在父亲逝去之后才能看到希望,一个“朕”字,到底会扭曲了多少人的情感。

    我不认为我刚才的那句话,就能解了胤祥心中那个阴暗的疙瘩,那只是个让人逃避道德底线的借口罢了。那个阴暗得让人无法说出口,却实实在在深埋于心底的念头,可能就像一把钝刀,在一点点地切割着每个皇子的心,他们却已无暇去哀叹他们父亲即将到来的死亡,只是因为他们全都不知道,自己是否还有明天……

    不管出于什么想法,第二天我老老实实地跟着钮祜禄氏走了,一路上就听见蔷儿唧唧呱呱的笑闹声,弘历为了陪她,竟然没有骑马,而是规规矩矩坐在了马车里。

    我和钮祜禄氏随意地谈笑着,看着弘历好性子地任凭蔷儿在他身上揉搓来揉搓去,脸上却没有一丝不耐。我很早就放弃了去研究乾隆皇帝个性的想法,既然他七岁的时候我就看不透,更不用想在以后的岁月里弄明白。

    可不管怎样,只要让他对蔷儿处出了真正的亲情,那么蔷儿在未来的岁月里,就会有了一个强而有力的保障了。虽然我不知道钮祜禄氏母子与我亲近的真正想法是什么,可想想自己一开始接近钮祜禄氏的目的也并不纯洁如白雪,心里也就释然了。我已经努力地去给蔷儿种树了,能不能遮荫乘凉,却还要看她自己。

    庵堂里的姑子们一见了钮祜禄氏和我都是笑脸相迎,忙前忙后的,依我看来对我们倒是比对她们日日供奉的神佛来得还要恭敬些。钮祜禄氏倒真是一心虔诚我佛,一听讲经最少也是一个时辰,我也只能无语相陪。

    可没过了两天,蔷儿可能是因为到了新鲜地方玩得太疯,夜里睡得也不踏实,隔天就咳嗽起来,身上也有些烧热。钮祜禄氏想叫人去请太医来,我嫌麻烦又耽误时间,只好哄着蔷儿先跟我回家。

    “姐姐,真是对不住了,误了你的正经事。”钮祜禄氏一笑,随着马车的摇晃,她头上的坠子也是不停地摆着,“瞧你说的,要是这样说,那还不如说因为我叫你们来,蔷儿才受的风,我的罪过岂不是更大了?”

    我轻拍着怀里已经睡着的蔷儿,“其实你不用跟我回来的。”“好啦,看见蔷儿这样,我的心也放不下,哪儿还能静下心来吃斋念佛。”我们相视一笑,钮祜禄氏说完伸手轻轻摸了摸蔷儿的额头,“还好,热得倒不厉害。”

    过了两个时辰,京城已豁然在望,没一会儿就进了城,天色黯淡,路上的行人已经少了许多。我婉拒了钮祜禄氏要送我回去的心意,她见拗不过我,只能任我下了车,笑说下次让我陪她多住几天,我忙答应了,这才目送着她的马车往雍和宫的方向走去。走出了很远,弘历还探出了头朝我们张望着。

    我上了马车,马车里守着的小丫头示意蔷儿还在睡,我点了点头,替蔷儿紧了紧被子,“满子,我们回去吧。”我轻声说了一句。外面的小太监应了一声,一声鞭响,马匹继续前进,侍卫们也纷纷上马前行,自有人先行回去通知。

    又过了半个时辰,十三贝勒府的轮廓隐见。“你去告诉满子,从角门那儿进去就是了,别又折腾得人仰马翻的。”我低低吩咐了一声,那小丫头忙凑到门边,撩起帘子来说了句。“知道了。”小太监干脆地应了一声。

    没走一会儿,角门已经到了,早有人迎了出来,车子三拐两拐进了二门。我一下车,小桃儿已跑了过来,伸手接过了蔷儿,脸上已变了颜色。我忙低声安慰她,“她没什么大事儿,只是咳嗽,身子有些发热,去请太医了吗?”

    “是,贵和一来报信儿,我就打发人去请了。”小桃儿恭声回了一句,又说,“十三爷还没回来呢,秦顺儿今儿也跟着去了。”“嗯!”我点了点头,就迈步往里屋走,身后的小桃儿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就不应该去,又说一定是那庵堂的地气不好,接着又数落起跟着我出门的小丫头,说她连服侍都不会,这才两天,就能让小格格生了病。

   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,她除了不敢说我的不是之外,能数落的都被她数落到了。还没等我进门,一个小太监跑了过来,叫了声“小桃儿姐”,接着一眼看见了我,忙得给我打了个千儿,我随意地挥了挥手就要进门。

    倒是身后的小桃儿问了一句,“太医来了吗?”我闻言站住了身子,回过身儿看着那小太监,他忙恭敬地回说:“福晋,太医已经来了,不过不是平常给咱家看病的林医正,今儿当值的不是他,是个新来的姓方,奴才也不认识,请是请回来了,可奴才还是想着回来问问,能不能再去家请了林太医来?方才好像看见秦总管的背影儿,可叫他也没理,许是奴才看错了,又怕里边着急,这才赶紧进来先回事儿。”

    “嗯。”我点了点头,又回头对小桃儿说,“你先带蔷儿去耳房给这位太医瞧瞧,只是拿了方子先别抓药,知道吗?”“是,奴婢明白。”小桃点了点头,忙领着一干丫头,带着蔷儿走了。“你说秦顺儿已经回来了吗?”“看着像,不过不知道去哪儿了,要不要奴才去找他?”我想了想,“不用了,你先去带太医进来吧。”“喳!”小太监打了个千儿,忙退了下去。

    仔细想想,以前蔷儿看病留下的脉案抄本都放在了胤祥的书房,那地方不好让别人去乱翻,想了想我还是自己走一趟为好。我们的卧室离书房不远,单有一条廊子连着书房院子的侧门,平常只有我和胤祥走动,奴才们自然会去走院落的正门。走了没多远,转过那个月亮门,就是胤祥的书房了,还没到跟前,我脚步不禁一缓,屋里面竟然亮了烛火,难道是胤祥回来了?

    正琢磨着想要加快脚步,突然看见秦顺儿从里面走了出来。我刚要叫他,就看他快步地往院门走去,挥退了那些在门口伺候着的小太监,然后又自己小心地把院门关了起来。

    我的脚步越来越犹豫,到了侧门口终是停了下来。谁来了?难道是四爷,不然为什么弄得这么机密?我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。不管他们在说什么,我觉得同时出现在胤祥和四爷跟前可不是个好主意。既然胤祥回来了,那我随便叫哪个人去找秦顺儿取脉案都可以。

    这时屋里面胤祥的声音传了出来,“这些年辛苦你了。”我听了一愣,难道不是四爷?可也不想管那么多,是谁都跟我没关系。

    正想转身往回走,一个声音如雷击般在我耳边响起,“从四爷救了奴才阿玛一命那天起,奴才的命就是四爷的了。”清朗的男中音,字字句句都如同念道白一样地清晰。这个声音我怎么也不会忘记——赵凤初。如果说那时知道他是八爷的人就如同头上响了一道霹雳,那现在知道他其实是四爷的人,这道霹雳已经狠狠地劈落在我的身上了。头猛地晕了起来,身子有些晃,我忙伸手在门边撑了一把。

    “你妹妹她——”胤祥仿佛有些犹豫似的,“我原不知道她是你妹妹……”

    赵凤初沉默了一下,才又开口说话,音调不高,却充满了坚定,“十三爷不必往心里去,奴才早就跟四爷说过了,自从香儿她存了那心思,奴才就知道结果会如此,原是她自己痴心妄想,作茧自缚。”赵凤初的声音越来越低。

    一时间我只觉得天摇地转的,香儿,他在说谁,难道是……我忍不住将头靠在了冰凉的廊柱上,耳朵里只觉得嗡嗡的。

    可胤祥有些沉闷的声音依然清清楚楚地飘了过来,“好在小……”他猛地顿了顿,清咳了一声,又说,“好在最后没也出什么大事儿,现在这样也好,把她放在废太子那儿,最起码落个轻闲,那自然有人会照顾她。”胤祥微微地叹了口气,可在寂静的夜空中听起来却分外地清晰,“多少她也服侍了我几个月,也帮着做了不少事情,再者就是冲着你,四爷也断不会叫她没了下场,你家里的人现在也就剩下她了。”

    “奴才明白的,您放心。”赵凤初应答的声音突然有些沙哑。

    “好了,不说这些了,今儿可是你难得‘领了差事儿’到我这儿来的,八爷那边怎样了?老十四的探马不是三个时辰一趟吗,如今他们联系可还像从前那么瓷实?府中有什么动静?”胤祥换了轻快些的语调问道。

    赵凤初恭声答道:“是,依奴才看来,十四爷现在对京里的情况也有些吃不准了,倒是八爷拦了不少消息,十四爷他虽然……”

    我缓缓地转过身,慢慢地往回走去。因为头晕,身子就有些摇晃,可歪歪斜斜的竟也没有摔倒,终究还是一步步蹭了回去。眼瞅着卧房就在不远处,我的腿突然一软,一下子坐在了地上。

 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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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 下部 第十五章 夺嫡(下)

 

 

    不是不明白什么叫现实,也不是猜不到胤祥他们有很多隐秘不会让我知道,可刚才那短短的几句话,却把我之前所经历的、所猜测的、所自以为明白的很多东西一下子打了个粉碎。

    “福晋。”耳边突然传来了小桃儿的惊叫声。

    我有些昏沉地看了过去,只看见了***中人影闪动,头脑中却是一片黑暗……一时间只觉得周围乱糟糟的,忍不住甩了甩头,想让自己清醒一点。

    “嘶——”我倒吸了口气,头部有些沉甸甸地疼。耳边不时传来有些惶急却又刻意压低了的模糊声音,唯独一个怒吼着的声音十分清晰。我用力眨了眨眼,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。

    一转头,看见胤祥正暴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,“秦顺儿,林太医怎么还不来?要是他再不来,我就……”

    “胤祥。”我大喊了一声,耳朵里反馈来的却是一声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的声音。

    可胤祥却一个箭步就蹿了过来,“小薇你醒了?你觉得怎么样?头疼不疼?身上有没有哪儿不舒服?你……”一连串儿的问题飞快地从他嘴里冒了出来。我愣愣地看着他,他脸色有些紫涨,一根青筋却凸显在额头,不时地跳动着,眼睛里闪烁着无尽的关心和些微的恐惧。见我直直地看着他却不说话,他脸色渐渐地白了起来,声音竟然有了一丝颤抖,“小薇,你没事儿吧,你……”

    他的担忧着急害怕仿佛一根针一样,一下子捅破了我心中那个胀满了怀疑、受伤、背叛、心痛等等各种黑暗气体的气球。“呼——”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,对他微微一笑,“我没事儿,只是头疼而已,瞧你急的。”

    胤祥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,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,见我确实是面带笑意,神志清醒,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,将他的头埋在了我的胸前。一股热气顿时透过薄被,吹到了我的胸膛上,热得让我觉得有些烫。

    “小薇,小薇,小薇……”胤祥含糊不清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,他就这么不停地念着我的名字。我的眼泪不可抑制地掉了下来,只能用手轻轻地捋着他的头发,低声说:“我在这儿。”

    过了一会儿,胤祥抬起了头,眼中稍微有些发红,他清了清嗓子,“只要你没事儿就好,我……”

    他话未说完,满头大汗的秦顺儿跑了进来,“爷,林太医到了,奴才领他进来……啊,福晋醒了!”他话说了一半才看见我正清醒地看着他。

    胤祥低头柔声对我说:“既然太医都来了,还是让他看看吧,八成你也受了风寒了。”我点了点头,听见他说风寒,突然想起蔷儿,忙伸手抓住欲站起身的胤祥,“对了,蔷儿她怎么样了?”胤祥忙安抚地拍了拍我的手,“她没事儿,只是受了风,太医说不用吃药,喝点姜糖水就可以,你放心。”

    我疲累地点了点头,闭上了眼,任凭胤祥出去和太医寒暄,心里只是不停地告诉着自己,没有人干净得一如初雪,而我嫁的是个皇子,一个会去争夺皇位同时心里也有我的皇子……胤祥为我做得够多了,更何况,我也不觉得他事事都告诉我会让我过得比现在更幸福,今晚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。我就一直这样告诫着自己,直到自己沉入深深的睡眠中去。

    转眼到了十月,内庭里传来了各种消息,康熙的神志已经有些不太清醒了,朝中之事已完全不能打理。上书房的那几个大臣都陪在他身边,众阿哥们却都被挡在了畅春园之外,个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,面子上却还得做出一副哀戚的样子来。

    进了十月,我就再没看见过胤祥,他和十七阿哥一直都守在四爷身旁,只有秦顺儿偶尔地带些话儿来给我,无非是让我保重身体,看好蔷儿云云。我深知现在已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时刻,因此只是让秦顺儿告诉胤祥六个字——“一切安好,勿念”。

    十一月终于来了,京城里暴雪肆虐,狂风呼啸。听府里的小太监们说,京城四周搭满了帐篷,都是那些各省的外派大员,在等着给皇帝请安,或者说是等着给老皇帝送行,然后再弄明白究竟会向哪个新皇请安。每个大臣心里都有个小九九,也都在暗自祈祷,自己没有押错了边儿吧。

    我靠在窗边静静地望着缓缓飘落下来的白雪,手里不停地编制着一根带子。自打那晚之后,我总是喜欢找点事情做,这样才好不让自己再去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,日子虽然过得不知今夕是何夕,心情却慢慢地平静了下来。

    “主子,今儿的雪真大,别站在那儿,小心一会儿头又痛。”小桃儿一进门就走到炭盆边加了块儿炭进去。

    我搓了搓手,从窗边溜达回了书桌后坐下,笑着接过了小桃儿递过来的清茶,“是啊,我最喜欢大雪了,白茫茫一片,觉得心里也干净了许多,是吧?”

    小桃儿调皮地吐了吐舌头,“是啊,您喜欢,小格格更喜欢,方才还闹着要出去玩呢,这千哄万哄地才去乖乖睡了觉。”我微微一笑,发现小桃儿眼角儿也微微有了些痕迹,心里突然有些热,回想当年初见之时,她还是个身量不足的小姑娘。

    “主子,您怎么了?”小桃儿见我一直盯着她看,不禁有些奇怪。

    我笑了笑,“没什么,只是突然想起了你当年的模样,这些年辛苦你了。”小桃儿听我提起当年,脸便红了。

    听我说完,她低下了头,再抬头眼圈却有些红,“主子,我要不是跟了您,现在还不定怎样呢。”

    我笑了笑没再说话,小桃儿也自去拿了块儿帕子绣了起来。屋里很安静,只有窗外的白雪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。我将头埋在从杯子里不断升腾而出的热气中,心中不知道为什么突突地跳了起来,不知道胤祥他们怎么样了。

    突然屋外一阵咔嚓咔嚓的脚步声,没等我抬头,“主子。”就听见秦顺儿在屋外唤了一声。我抬起头对小桃儿抬了抬下巴,小桃儿放下了手里的东西,快步走过去掀起了帘子,秦顺儿带着一头的雪走了进来。他一个千儿打下去,“主子,宫里来人了,接您进去。”

    我还没什么反应,小桃儿已惊呼了一声,她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儿,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,脸上的表情却是掩不住的惊慌。看来小桃儿也已经明白,举凡我进宫,那就代表着没有好果子吃。我很想笑,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。

    秦顺儿瞥了小桃儿一眼,上前一步,低声说:“主子别担心,万岁爷回宫了,各位皇子的福晋都要进宫,随着宫里各位主子们一起为皇上祈福,从人也不用带。”

    “嗯,我知道了。”我点了点头,心里不免怀疑,皇帝此举不是要把各位皇子的家人作为人质,以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吧。“小桃儿,你去帮我收拾一下,还有蔷儿的。”

    听秦顺儿那么一说,小桃儿的脸色恢复了些,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去里屋。秦顺儿忙扭头跟了一句,“小格格的就不用了。”小桃儿一愣,站住了脚。他转过头来跟我回说,“宫里头说了,各府里的十岁以下的小阿哥和还有格格们都留在府内,由嬷嬷和教引太监们照顾,十岁以上的阿哥则跟随着各自的父兄一起。”我对小桃儿挥了挥手,她忙进去收拾了。看着秦顺儿正恭敬地站在原地,我嘴巴张了又张,最后还是没敢去问胤祥他们现在何处。

    转眼间,小桃儿已经收拾好了东西交给了秦顺儿,又转过手来帮我把大氅穿好,再抬头,她眼圈儿又红了。我笑了笑,“好了,我只是进宫而已,倒是你,帮我把蔷儿带好,回来要是看她瘦了,我可不依。”小桃儿强笑着点了点头。我转身往外走去,雪花一下子扑面而来,冰冰凉凉地化在了脸上,令人精神为之一爽。

    秦顺儿伺候着我到了府门外,宫里的天青油布马车早已等在门外,几个太监正一动不动地垂手侍立着,猛一看,还以为是几个雪人。见我出了来,这才行动迅速地搬了脚踏子过来,又接过了秦顺儿手里的包裹,放入马车中。

    我撑着秦顺儿的手进了马车,在他松手的一刹那,我问了一句,“今儿是几啊?”正要放下帘子退下的秦顺儿一愣,赶紧回了一句,“主子,今儿已经十一了。”“喔——”我点了点头。秦顺儿见我无话,这才放下了车帘子。

    马车摇摇晃晃地开动起来,“十一吗?”我低喃了一句,那也就是说,离那个日子只剩下两天了……

    屋里檀香缭绕,德妃虔诚地跪在菩萨面前不停地祈祷,我也跪在她身后的蒲团上,心里却只是在猜测着,胤祥他们真的准备好了吗,史书上的记载没有骗人吧,今天已经十二了,还有一天……

    “鱼宁,鱼宁……”德妃的呼唤声突然闯入了我的脑海,我惊醒了一下,一抬头才看见德妃正回过身来看着我,“你怎么了?”她缓声问了我一句。

    “没事儿。”我微微摇了摇头,搪塞地说了一句,“只是一时有些头痛。”

    德妃随意地点了点头,示意我扶她起来。我赶紧站起身来,轻轻地扶她站了起来,坐到了佛堂一边的春凳上,又倒了杯参茶给她。德妃接了过去慢慢地啜饮着,过了会儿突然问道:“你头痛得厉害吗?”我摇了摇头,“也没有,老毛病,习惯了。”她定定地看了我两眼才垂下了眼,淡淡地说了句,“那就好。”

    自打我进宫来,德妃就一直把我带在身边,倒是四福晋和十四福晋分别带着各府里的女眷,在两个侧厅里焚香祈福。宫里的气氛越发地紧张,宫门口守卫着的内监也多了起来,严防各宫里的人互相乱窜。

    吃饭要么是陪着德妃,要么就是自己一个人,睡觉也是睡在德妃睡房外的小花厅里。四福晋和十四福晋也是分开的,并不相处于一室,因此我跟那些女人们虽然是共处一院,竟然是连一面都见不到。尽管我对见不到四福晋她们这件事儿一点也不介意,可心里毕竟有些奇怪,只是德妃不说,我也不能掐着她的脖子去问,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。

    十一月十三日,雪下得越发地大了,扯棉絮似的不停地飘着,刚消停了两天的北风也呼呼地刮了起来,听起来有些撕心裂肺的。我一天都是心不在焉的,脑子里空白一片,机械地做着平常在做的事情,潜意识里却在等着那一刻的到来。

    不知道德妃心里是怎么看我的,一时间我也顾不上她的想法,只是偶尔视线从她身上划过,才发觉她也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。神经紧紧地绷了一天,直到伺候着德妃睡下,宫女们也都退了出去,我才木木地走回了自己的床榻上,放下帘帐,抱膝坐下。

    “不会吧,事情不会有变吧?”我有些神经质地自言自语着,之前的每件事不都在它该发生的时候发生了吗?难道……”我情不自禁地开始啃着手指甲,那股难言的压力越发如吸饱了水的海绵一样,沉重地压在了我的心上。

  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突然觉得外面有些混乱,可仔细听听,依然只有风声呼啸。我重重地靠回了板壁上,“唉——”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,没等我这口气出完,就听见长春宫的宫门被打开的声音。我如被雷击一般地坐了起来,宫门一旦下钥,除非有特殊情况,否则直到天明,都是绝对不允许打开的。

    里屋传来了哐啷一声,接着就看见德妃跌跌撞撞地从屋里跑了出来。她向我的方向望了一眼,那么黑的屋里又隔着一层帘幕,她的眼珠却反射着灼人的光芒。

    屋门哗地一下被推开了,两个宫女惶然地举着灯进了来,还没等她们开口,一个太监扑了进来,一头跪在地上,凄哑地哭喊了一句,“德主子,皇上——驾崩了。”他话音未落,“娘娘!”宫女们惊叫着冲了过去,扶住了已然软倒的德妃。

    屋里顿时乱成一团,有哭的,有喊的,一个宫女忙上前去给德妃揉着胸口,没两下,德妃就吐了口气出来,宫女们手忙脚乱地扶了她坐好。她用手在胸口用力地压了压,就伸手推开了眼前的宫女们,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住了那个小太监。

    我也无意识地用手抓紧了心口,只觉得心脏跳得好像很慢又好像很快。

    好在那太监终是把下面的话说了出来,“方才隆科多大人已宣布了皇上的遗诏。”说到这儿,他重重地咽了口唾沫,那声音在这呼吸都已不闻的屋子里,大得仿佛是在平静的湖水里扔了一块石头。他喘了口粗气,一字一句地把那封诏书背诵了出来,“皇四子胤,人品贵重,深肖朕躬,必能恪承大统,著继朕登基,即皇帝位。”

    他的话音刚落,门口就传来几声惊喘,我闻声看去,却是那拉氏等几个女人正站在门口。她们脸上的表情映着***,哭不是哭,笑不是笑,真是难以形容。一旁的十四福晋还有茗蕙几个,脸上却已隐然带了几分失落。

    “先帝啊!”德妃突然放声大哭,屋里的人全都跪下一起哭了起来,门口的那拉氏她们也都跪下痛哭了起来。屋里屋外跪了一地的人,人人哀泣,不远处其他的院落也是哀鸣声不断。报丧的钟声沉重又缓慢地敲响了整个京城。

    十一月十六日,康熙的梓宫停放在了乾清宫。四爷,不,应该说是雍正皇帝已经带着一干皇子亲王贝勒们,在那儿为康熙守二十七天的灵。在这节骨眼上,八爷他们自然是随君伴驾,估计皇帝会不错眼珠地盯住了他们。

    那拉氏她们已经准备着入住西六宫了。不少院落已经腾了出来,太妃们自然有太妃们的去处,就是德妃也要搬家的,只不过,她搬去的是慈宁宫,而不是什么养老所。

    这三天,我要想走出宫门,总会有人从身后冒出来,毕恭毕敬地拦着我,要不是有人按三餐送饭,我还真怀疑这位新科的太后娘娘是不是把我给忘了。望着屋檐下的冰挂,我不禁想着这些天也没见到胤祥,不知道他有没有找我。头又是一阵晕,眼前有些发黑,我忙闭上了眼,自从那次之后,这头晕的毛病好像越来越严重了……

    “在想什么?”德妃慢条斯理的声音突然在我背后响了起来,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,那股眩晕的感觉瞬间消失了,我定了定神儿,这才慢慢地回过身来。德妃正一身缟素地站在门口,午后的阳光笼罩住了她,却衬得她的脸色越发憔悴,眼睛也有些浮肿,其中布满了红丝,但背脊依然挺得直直的。

    我稳步地走了上去,行了个宫礼,“在想胤祥。”很直白地回了她一句。

    她明显地一愣,显然没想到我会给她这么个答案,脸上的神色一时有些怔忡。她看了我半晌,我也毫不回避地看了回去,她的肩膀突然松了下来,一瞬间好像老了许多,身子晃了下。我条件反射地扶了她一把,一入手,只觉得她的臂膀真称得上是瘦骨伶仃。她并没有推开我,而是任凭我扶着她,坐在了窗下的榻子上。

    “我才刚告诉他,你头痛又有些犯了,先让人送你回去了。”说完她轻轻地咳嗽了起来。过了会儿,才伸手从袖中取出了一个朱红色的小匣子,她也没打开,只是用手指轻轻地来回抚摸着盒子那光滑的表面。

    我安静沉默地站在一旁,可眼光却随着德妃的手指不自觉地移动着,心里猜测着那到底是什么。“拿去吧。”过了良久,她好像终于下了决心似的把那个盒子递给了我。我有些迟疑地接了过来,一时间反倒没有勇气去打开它。德妃看我迟疑的样子,轻轻地呼了口气,淡淡地说:“这是先皇的遗旨。”

    我一惊,猛然觉得手里的盒子好像着了火似的很烫手,手指不自觉地一松,那盒子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,散了开来。一张薄薄的淡黄色的纸张从里面飘了出来,落在地上,隐约有些红色的痕迹洇过了纸背。我缓缓地蹲下了身,暗暗地做了个深呼吸,伸出手指轻轻地将那张纸翻了过来,字体有些歪斜,上面只有四个朱红色大字——人之常情。

    “其实这很正常,人人都自私,出了事,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最爱的人。”我抬起眼看向康熙,“不要说是四爷,就是您和胤祥一起出事,我也只会选择胤祥的”……我轻扯了扯嘴角儿,“这不关乎什么纲常伦纪,这只是人之常情,不是吗?”“哈哈——”康熙皇帝突然放声大笑。我一哆嗦,越发地低了头,“人之常情,哼哼,说得好。”一阵步履声响起,一双麂皮靴子慢慢地踱了过来,在我面前站定。我暗暗握紧了拳头。衣履声响,皇帝竟然半弯了腰,明黄的荷包就在我眼前轻轻摇晃着,他低声在我耳边说了一句,“别忘了你今天说过的话……”

    数年前在懋勤殿与康熙的那番对话,清晰地在我脑海中响了起来,一字一句,如犹在耳。我伸手捻起了那张纸,站起身来,心里竟然有了几分好笑的感觉,这算什么,皇帝在用我给他的理由来解释他为什么要杀我吗?

    “人之常情吗?”我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。

    “皇上说,你看了之后,一定会明白的。”一直默不作声的德妃突然开口说道。

    我嘲讽地一笑,“是啊,不明白又能怎样?”

    德妃被我噎得一怔,可脸上却没什么怒色,只是有些不堪重负地看了我一眼,闭上眼幽幽地说了句,“那时候我以为把你许给了老十三,一切就会风平浪静,看来终是我错了。”

    我心里不禁一痛,那晚胤祥那欣喜若狂的表情,还有四爷苍白如雪的脸色,一直都深深地刻在我心底,它曾帮我支撑过了许多的难关。我喃喃地说了句,“我只是想让他们两个都开心,这有错吗?”

    德妃闻言身子一抖,她睁开眼看着我,眼圈儿发红,却一滴眼泪也没有,“你没错,只是你想让他们都开心的那两个人,不但是兄弟,更是君臣。”德妃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,可到最后却尖厉了起来。说完她猛地站了起来,喊了声,“来人呀!”一个老太监应声进来,疾步走了过来,头也不抬地将一个青花瓷壶放下就出去了。

    德妃伸手拿起了桌上的一个杯子,缓缓地将壶里的水倒了出来,一股再熟悉不过的味道传了出来。德妃看了看我,就将那杯茶放在了桌上,“这不会让你有什么感觉的。”

    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了,钮祜禄氏温柔的笑脸,仿佛如同一根烧红的铁钎,带着嘶啦啦的声音从我脑海中狠狠划过,我哆嗦着嘴唇问了一句,“是因为我已经喝了三年了吗?”德妃默然。

    我一把抓起了那个茶杯,温热的茶水瞬间濡湿了我的手指,正想狠狠地把杯子摔在地上,突然想起钮祜禄氏平时总是笑说,这清茶是谁谁谁送给四爷的,她好不容易才弄出来送给了我……四爷这两个字,让我放松了太多的警惕,我缓缓地放下了手来。

    “这样对皇帝好,对胤祥也好,你也不希望他们因为你……”德妃叹了口气,“你最明白的,不是吗?”

   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,心里已经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了。每个人都说我明白,可是我到现在只明白了一件事,那就是我的命运早在三年前就决定好了,而现在则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了……

    门扇突然被轻轻地敲了两下,一个沙哑的声音回说:“启禀太后,万岁爷和十三贝勒过来了。”我下意识地就想往外冲去,可没跑了两步就停了下来,胸膛剧烈地起伏着,德妃则慢慢地从我身边踱了过去。

    花盆底儿清晰地敲在青石砖地上,咔嗒咔嗒地一步步向门口走去。站定,她的背脊又挺得直直的了,“先帝爷做了他该做的,我也做了我该做的。”说完她推开门,毫不迟疑地走了出去。

    “皇上驾到——”

    “万岁爷吉祥。”“皇上吉祥。”一片问安声传来。

    “起来吧。”四爷熟悉的声调传了来,我心一抖。

    “儿子给太后请安。”

    “胤祥给太后请安。”

    胤祥,我在心里喊了一声,忍不住地朝门口走去,透过缝隙,看见德妃正弯身扶起四爷和胤祥。四爷还是那样的冷峻,身上穿着丧服,可嘴角儿上翘,却带上了一丝以前所没有的高傲。四爷一直都是傲气的,却从没有这样睥睨天下的高傲,明黄色的帽檐中央,镶着一块美玉,腰间则系上了九龙盘珠袋。胤祥也是一身素服,但却是英姿飒爽,脸上的神色比以前稳重多了,一举一动中都带了一种气质,这大概就是一个掌握了权力的男人的自信吧。我转过了身子,慢慢地走回到了塌子边坐下,伸出手,拿起了那半杯残茶,在手指间摇晃着。

    “你们怎么来了?”就听着德妃柔声问了一句。

    “儿子本来要去请安的,听说您到这边来了,就赶紧过来看看。昨儿太医不是还说,您这两天身子太虚,别太累才好。”四爷恭敬地答了一声。

    “我也不过是这两天心里堵得慌,想散散心,不知怎么就走到这儿来了。倒是皇帝你身子骨儿要紧,这不知道还有多少大事等着你呢,你就别再替**心了。”德妃温言地说了两句。

    胤祥在一旁笑说了句,“万岁爷就是对太后心太重。”

    “我知道,可做了皇帝,这身子就不是一个人的了,是全天下的了,私情两个字,倒是要放在一边了。”德妃语重心长地说了这么一句。

    “儿子知道了。”

    四爷的话音刚落,宫门外就传来了阵阵脚步声。“皇上吉祥,太后吉祥。”赫然是八爷的声音。我一怔,思绪一晃间,也没听到八爷说了些什么,只听到四爷淡淡说了声,“朕知道了,你先去处理吧。”八爷的声音顿了顿,才毕恭毕敬地说了声,“臣,遵旨。”只是语意中多少有些涩。我脑中不期然地想起了方才德妃说的那句话,“他们是兄弟,更是君臣。”心中一凉。

    “咱们也走吧。”德妃说了句。

    “是。”四爷答了一声。

    就听见太监们高喊一声,“万岁爷起驾了。”屋外不一会儿就静了下来。杯子里的水也变得越发地冰凉起来,那股头晕目眩的感觉又袭了上来。

    “我只是想让你们两个都很开心,不过刚才看起来,你们两个真的很开心啊。”想着四爷嘴角儿的那丝高傲,胤祥的英姿飒爽,我昏昏沉沉地举起了杯子,眼前的杯子好像有些模糊,我将手里的杯子一倾……

    “两个都要开心……”

 

 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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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下部 第十六章 续梦

 

 

    “喂,你醒醒,难道喝矿泉水也会醉人的吗,怎么开始胡说八道了!”一个我听起来很熟,却又仿佛很久没听过的声音,不停地在我耳边回响着。我一扬手随意地挥了一下,想将这声音赶走,却只听啪的一声,好像打到了什么,接着就听到一声尖叫,然后一股剧痛从我手臂传来。

    “啊——”我大叫了一声,猛地坐了起来,头呼地一晕,我忙用一只手撑住额头,又在眉心上捏了捏,这才往自己的手臂上看去。一只手正掐住我一点儿肉皮在那里扭动,我顺着手臂往上看去,圆眼、圆脸、圆鼻头……小秋正一脸怒气恶狠狠地盯着我。

    “小秋,是你吗?”我用力眨了眨眼睛,又想伸手去揉,心里却想着是不是我又做梦了,难道德妃给我的不是毒药,而是迷幻剂吗?那我再睁开眼,看见的会是谁,胤祥,还是四爷,还是……难道说奇迹真能发生两次?

    我正在用力地眨眼中,就听小秋没好气地说:“废话,不是我是谁,你可真行,竟能弄到中暑,还找了个那么僻静的地方,要不是搞卫生的大叔看见了你,我估计你今天就交待在这儿了。”我又用力地眨了眨眼,眼前出现依然是小秋飞快蠕动着的嘴唇。

    听着小秋没完没了的唠叨,我忍不住转了头四下里乱看。玻璃窗,日光灯,空调扇,桌子上还放着我上个月和小秋一起买的那款手机,小秋的大背包也斜搭在椅子上,一股久违的现代感慢慢地渗入了我的神经。

    看样子我可能真的是回来了,奇迹变相地等于发生了两次,虽然心里还是不能最后确定,但是这次疑似穿越带给我最大的好处就是学会了随遇而安,清朝我都能活下去,更不用说我一直生活着的现代社会了。

    我靠回了床侧的石灰墙上,一股凉意顿时顺着背脊透了进来,脑中的眩晕感也降低了不少。小秋叨叨了半天,突然发现我居然没有回嘴,就只是微笑着看着她,她这才停嘴,上下地打量着我,又伸手过来摸摸我脑门。

    “刚才医务室的阿姨说你没事儿啊,多补充点水分就行了。”

    我一巴掌打掉了她的手,“我当然没事。”

    小秋仔细地看了看我,确定我没事儿,立刻又凶了起来,“你没事儿冲我傻笑什么?”

   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,“这叫怀念好不好。”

    小秋翻了个比我更白的白眼,“一个星期没见我,你就怀念上了,那我上次出差去山西一个月,回来一见面,你说什么来着,唉,你怎么还没走啊。”

   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,让她这么一说,好像还真有这回事儿,不过小秋因为工作的关系,时不时就会出个差,来来回回的多了,有时候搞混了那也是在所难免。

    “你要是没事儿,咱就回家吧?博物院马上就要关门了。”小秋递给我一条湿毛巾。

    我接过来用力地擦了擦脸,“成,我没事了,咱们走吧。”

    “喏,水你拿好了,阿姨说你得多喝水。”小秋从地上的箱子里抽了两瓶水出来,一股脑儿地塞在了我的手里,又胡乱地将床上的毛巾被叠了叠,就拉着我出门去了。

    一路上我只是低头快走,小秋最后都有些小跑地跟着我了。她伸手拽了我一把,“你怎么了?往常拉你都不走,今儿倒跟飞毛腿似的。”

    我冲她咧了咧嘴,“不是,这太阳还没下山,烤得这石板路烫得要命,都可以烤肉了,本来我就中暑头晕,你还让我慢走。”

    “哦——”小秋应了一声,忙加快了脚步,突然感叹地说了一句,“没办法,这地方没有树啊。”“哎哟——”我脚下绊了一下,小秋忙扶住了我一把,“看你脸红彤彤的,不行,咱们出了门打车吧?”

    “好啊。”我随意地答应了一声,却不敢跟小秋讲,方才听她说的那句话,会让我想起他,心里不禁又一痛,我赶紧甩了甩头。

    没一会儿,故宫的后门就到了,小秋跟门卫打了声招呼,就拉着我往外走去。一出门没走多远,正好有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,小秋忙招手,没等车子停稳,就一个箭步拉着我蹿了上去。报了地址,汽车飞快地开动起来。

    我强忍着再回头看一眼的冲动,就听小秋在一边笑说:“今晚上咱们吃什么呀,你家里还有什么?”

    我一愣,“什么我家?”

    小秋大大地叹了口气,“我现在终于知道中暑后遗症是什么了,这位小姐,你前天就打电话给我,说是叔叔阿姨周五兵发海南,你独守空房,寂寞难耐,邀我周末同住,可记得否?”

    前面开车的司机大叔扑哧一声笑了出来,我不禁有些尴尬,瞪了小秋一眼,“知道了,知道了,家里什么都有,你自便吧。”我老妈就是这样,在她眼里我就是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,每次出门之前,都会把冰箱填满,而根本不去考虑这世上还有“出去吃”这三个字。

    小秋听见有的吃,倒也不太计较我记不记得的事情了,看着她东张西望地往外瞅,我忍不住问了一句,“今儿是你把我从蕴秀宫弄回来的?”

    “都错。”小秋回过头来笑说,“第一,我是请大叔帮忙把你运回来的;第二,你中暑的地方是在慈宁花园的后身,什么秀不秀的,我从来没听说过;再来我还没问你,你怎么跑那儿去了,那一般不对游人开放的。”

    我虽然能想到,故宫里根本没有蕴秀宫这么一间屋子,可听见小秋的证实说法,还是让我心里有些疼,那个梦实在太过真实了。我喘了口气,随意地说了句,“我迷路了,也不知道怎么就绕那儿去了。”小秋哦了一声,倒也没放在心上。

    一到家,小秋先蹿进了浴室洗了个战斗澡,然后才轮到我踏踏实实地洗了个热水澡,一边洗一边发现,自己即使没人伺候,也还是能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,不禁自嘲地一笑。虽然已经在那个世界习惯了皂荚,但是重新用上淋浴和洗发水的感觉,还是让我把头发整整洗了三遍。

    一出浴室,就看见小秋趴在我的床上,一边吃零食一边用我的笔记本电脑狂看《CSI》。见我出来,她头也没抬地说了句,“你掉浴缸里了?”

    我一边擦头发,一边说:“好久没淋浴了,所以洗得长了点。”小秋原本摇晃来摇晃去的双脚顿时停住了,接着就小心翼翼地将头埋在我被窝里嗅着。

    “不是那个意思!”我没好气地喊了一句。

    她一抬头,“那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  我懒得理她,只是自去拿了乳液在脸上涂抹着。过了会儿,我轻声地问了句,“秋儿,你信不信穿越时空这种事?”

    “不信!”小秋很干脆地回了一句。

    再过了会儿,我又说:“那要是说做梦穿越时空你信不信?”

    “信啊。”小秋抬头一笑,“还有人做梦自己是火星人呢。怎么,你做了啥穿越时空的梦了?”我仔细地想了想,一时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。

    小秋挠了挠头,“那你写出来好了,你不是很喜欢写东西吗,反正是你的梦,你想怎样就怎样。”说完她把电脑还给了我,打了个哈欠就钻进了被窝里。

    我愣愣地对着电脑良久,才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一个空白的文档。我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,一个不着边际的梦有什么好写的。随手把文档关掉了,正想关了电脑睡觉,一阵微风从开启的窗子那儿飘了进来,“小薇……”微风如同一个轻轻的低语,从我耳际边滑了过去,我一下子坐直了身体,慌张地四处张望着,可却再听不到那个声音。

    也许只是风声,我放松了脊背,低头看看小秋熟睡的脸,想想她刚才说的话,我不禁一笑。她说得对,梦是我的,我想怎样就怎样,也许在现实中我再也见不到他们,可在梦中还是可以的,可以继续幸福下去。

    我又打开了一个空白文档,仔细地想了想,认真地敲下了四个字的标题——《梦回大清》。

    全文完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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