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不是本地人,老家在陕南,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,那里很美。
我父亲从小没读过几天书,没什么文化,人很直,也没什么本事。自我懂事起,就知道他脾气不好,经常莫名其妙地发火,家里凡是能拿来摔的,他随手抓过来,就扔得老远。那时我虽然还小,但你知道吗?小孩子有小孩子的聪明,每次见他生气摔东西,我都会乖乖地跑过去,把那些受虐的家具拾回来,将就能用的,就摆回原位,尽量让他消气。可以说,我的童年整天都活在担惊受怕里,别人家小孩被父亲宠着、爱着,当时的我却不明白为什么我的父亲却是那样。稍稍长大了,父亲的脾气没有一点变好,在外面受了气,找不到挣钱的门路,都回家出气。我和母亲就成了他的出气筒。我的两只耳朵曾经先后裂开过四次,是他生气时狠命撕开的。
记得一个夏天的晚上,白天玩累了,我早已睡去,忽然被一阵骂声吵醒。我害怕极了,趴在门缝,看到屋外的一切,顿时我的眼泪就倾泻而出。母亲在洗碗,父亲操起一把椅子直直朝着母亲的身上扔去,一声痛苦的喊叫,母亲倒在地上,旁边是折了一只腿的椅子。我吓傻了,张大嘴,却叫不出来,眼泪不住地涌出,流进嘴里,那时我知道泪水是有味道的,又咸又涩。母亲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星期,那几天经常对我说的是“还不如死了算了,还不如死了算了。”我不知道死是什么,但却知道恐惧。
母亲从那以后就精神失常了。经常在被噩梦惊醒后,我翻身寻找母亲的怀抱,伸手一摸,身边是空空的,她在哪里?
后来,我听邻居们议论纷纷,说母亲是夜游魂,是晚上跑出来吓人的。我恨他们,恨他们这样说母亲。我使坏用针刺破他们停放在外面的自行车车胎,或者在他们家门口泼脏水。我知道什么叫报复,看着他们个个生气的模样,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,竟然体会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快感。
因无钱医治,父亲也没有这个心,母亲的病越来越严重。有一次做饭烧火时她犯病了,我在里屋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,奔出来,顿时我惊呆了:母亲躺在地上,口吐血沫,全身抽搐,烧红的火钳正烫在她的右手手背上……你知道我当时有多么痛心吗?烧在母亲手上也烫在我的心上。几秒钟的呆立,我才从惊愕中醒来。我冲过去,抽掉火钳,掰开她的嘴,把自己的胳膊放进母亲的嘴里。我哭了,她咬自己的舌头竟不能自己,被火烫到竟毫无知觉,她的命怎么那么苦!
那时你几岁了?我很想知道答案的一个问题。我内心想,一个幼小的心灵如何就能承受那么多苦痛?我实在也不愿相信阿微所说的真正就发生在她的身上。阿微的眼泪在倾泻,我知道,那是为母亲!回忆自己的这段童年往事,她好像很害怕,坐在凳子上,双手箍成一个环绕在双腿上,好像要为自己圈上一个保护圈,把所有恐怖的东西都挡在外面。突然间,我觉得自己很残忍,很无情地揭开她尚未愈合的伤疤。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,只能静静地等待,等待她从记忆的悲痛中回到现实。
那时我很小,还没有开始上学。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小就已经长大,我看不惯周围其他的孩子,他们在父母怀里撒娇,我就莫名的生气。渐渐地,我不和其他小孩玩耍,只喜欢自己一个人跑到河边,看着水里的小鱼、飘悠悠的水草发呆。母亲的病拖了几年,她经常一连几个星期不回家,父亲从来不去找。一开始,我会蹲在门口,望着远方,流着眼泪,喊着:“妈,妈,你回来啊。”这样一蹲就是一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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