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季,我还是京城里最平庸的幽冥符咒师。
那一季,你是我最乖最安静的放牛娃。
那一季,她背着殷蓝的玉华幡从我眼前打马而过。
那一季,我看见她的目光从城西大街的布告牌延伸向我,安静的,像一座落满了雪的桥。
鱼妞不再回来的那一年,我还是个满城出售重皮的男子。我把很多完整皮毛扎在一起做成重皮,谁愿意给钱我就卖给谁,给多少都可以。我从来不知道这座城池的天空有多美丽,即使这里灯火辉煌夜夜笙歌。
可是,在阿姨出现之前谁也没兴趣打听我叫什么。我是这座城最平凡的铃铛。“我叫无欢。”红妆问的时候我如是说。那么好吧无欢,我要了你所有的皮,我付给你钱去学会更强悍的法术。她是第一个和我说话的女子,所以我从来都不收阿姨的钱。
若干年后,阿姨拿着一把经久的碧玉竹节送到我的面前。这是你所有的皮制成的结果,一共2把,你一把,我一把。来,带上它,无欢你要成为一个有为的符咒师,要学会用你的铃去斩妖除魔去救济苍生,去懂得仁慈和爱。
我似懂非懂的听着阿姨的话,每日摇铃,轻唱梵音。紫岚山的桃花一年四季都开着,纷飞天际,灿烂而繁华。我就在最靠近仙府的那颗巨大桃树下看着柒柒跳了七天七夜的舞。
她的头上落满了花瓣,她挥舞着双手在空中不停旋转。她的裙角像极了一朵盛开的莲花,片片瓣落。她养了一只同样善舞的蝴蝶叫沧海。我只是那样静静的看着她,她的胳膊如莲花般的白,她的舞真好看。
七日之后,我终于放弃了要杀她的念头。她走了。我站在京城西郊看着她跨上了去石塘的驿站马。我清楚的记得她无疆战神称号下面的2个字叫繁华。她应该就是繁华最勇猛的战神法师。我还深深记得繁华的法师在安平镇要杀我阿姨抢她东西。
阿姨告诉我,那天在安平镇陪她一起生死的人叫战斗。道家族从头至尾的族长。我见过他,他在城西大街背着泛黄的朱日幡来回奔跑。像一头愤怒的犀牛寻找可以发泄的忧伤,一直不日不眠,不夜不休。
然而我却没有对那个妖精柒柒下手,我没有杀过人。我握铃铛的手都在颤抖。再或许是因为她的舞真的很好看。
月月说我的眼里总是充满忧伤,不适合去杀人。自从我把她从脏牙洞救起的那一刻,我的忧伤就不再停止。从我们相见的第一天起,她的笑容就像经久未发的植物,比如那些黄芪,那些迷絮花。那笑容散溢着措手不及的敏锐,随时都可以遁逃,无处找寻。我担心那些笑容忽然在某一天消失不见。
她拉我坐上她的四不像对我说,以后不要卖皮了,我可以制作药品,锻造武器,我可以养活你。于是我放下了手上的弓,我不再用毛笔在空中画符。我开始用我身后的毛笔写成文字堆成忧伤的花冢,它们裹在满页满页的荧光色里,缤纷地砸向我从50级到60级的每一个黑夜和白天。
他们说上善若水那便是道。我不懂。我记得很早很早以前,小桑村有一位老者曾经送了我一个名字叫风月。他让我好好寻找自己的道,他还说我只适合做一名符咒师。也许你永远都不会出名,但是会有人一直记得你。你是无欢,风月的无欢。
所以许多年过去了,我依然是道家族最平庸的幽冥符咒师。我依然穷困潦倒,我依然拿着不能发光的天冲铃。这座城莺歌燕舞草长莺飞,我们只是这里最平凡的萍水相逢。我想我的道就是认识一些人,被一些人认识,然后遗忘一些人,被一些人深深遗忘。
我喜欢站在京城西郊的野外矿点旁,我看着月月不停的挥动锄头,她挖些矿石,然后做成武器,拿到集市去换成我们要用的钱。对面便是猎苑,那里战火纷飞,血流成河。我们从来就没进去过,我们讨厌纷争,讨厌死亡。我们只要单纯的在一起,不问世事。哪怕只是静静的看一个日出。
阿姨把我带到新一面前的那一天是烟花十月。当时我正在平湖巷捡取一些蝉蜕和知了。阿姨唤我,无欢,来,这是新一。我一抬头便看见一张微笑的脸,他背着闪闪发光的九天净明法镜,穿红褐色法袍。骑梅花鹿,带蓝鬼火。他从梅花鹿上低下头来淡淡的喊我一声-嗨,傻小子。
我听阿姨说过,新一是道家族分支的族长。也是道家族最勇猛的掌电法师。而战斗则是最了不起的天君符咒师。我望着阿姨笑颜如歌的脸,我想她一定幸福的一如当年。
新一唱起美丽的歌谣。他的歌声真好听。犹如星空里遥远的宁静的温柔的梵音。可是那些词句都如我笔下的点点滴滴。我仿佛看到新一忧郁的悲伤和迷茫。飘散很久飞向很远的天空。
“我喜欢你,你不见了,我等你,直到你回来。”
我开始模仿新一的口吻轻唱那些歌谣。我仍每日摇铃,清唱梵音。月月她每日都很忙。她总有一些帮不完的朋友和一些做不完的事。她总喜欢说,明天吧,明天我一定陪你。那么好吧,我,什么时候才能要到一个当初的名份呢?
忽然有一天,我在京城广场看到一个奇怪的金刚有着一个奇怪的名字,叫巴掌。他每天都骑着一个巨大无比的甲鱼在广场上日晒雨淋。七天之后,我看到他的巨型甲鱼上坐了一个人,我记得她,她曾经在紫岚山上跳了七天七夜的舞。
他们骑着甲鱼走到我的面前,邀请我上去坐,我没有拒绝。她开心的说,你好,欢哥哥。我很吃惊?怎么?你认识我?是的,很早以前就认识了,你养的企鹅叫月月,所以我确定你就是欢哥哥。哦,原来你是月月的朋友。可是你们是繁华的。我还清楚记得繁华的法师在安平镇杀我阿姨杀了战斗。
巴掌很少说话,对我却没有恶意。他看柒柒的眼神都是温暖与宠爱。柒柒指了指身上的裙,欢哥哥,漂亮吗?这是巴掌送的。说完又跳起了舞。在京城广场的石凳旁,跳的倾国倾城。
从此以后,我跟月月还有柒柒就成了朝夕相处的朋友,我们一起走过皇陵墓,走过葫芦山,走过夜探宁海,走过人潮汹涌的大街,走过日升月落的钱宁河。只是我跟月月在道,而柒柒跟巴掌是繁华。
战斗很少说话,我经常看到他背着冒着火苗的朱日幡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京城小仓库。而阿姨不是跟新一在百鬼夜行阵,就是在皇陵苍穹。我也只是那样静静的看着他。他魁梧的身躯像极了一个身经百战的勇士。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。我能体会到他的忧伤,就像城南大街吹起的风,一阵阵起,又一阵阵落。
那一晚,战斗第一次跟我说了很多话。我们一直从京城东郊走到两川口。我们一直说一直说。我似懂非懂的听着他的那些言语。我忽然明白,一个人有了太多的幸福和关爱。那么她一定不知道如何去取舍。她一定焦虑不安,非常苦恼。我像阿姨就是这样。
阿姨每过一段时期便会给我送来新的首饰。教我如何去走好下一步的路。她跟新一战斗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,我只是远远的望着他们。看那些红墙绿瓦,看那些年来年去。
忽然有一天,月月问我。
无欢,你在道呆着觉得开心嘛?
我摇了摇头,我也不知道,不过你在我就开心吖。
可是我觉得我一点都不开心。除了你除了红妆我谁都不认识。